「是嗎?」他慢條斯理地啜飲一口茶,「你們服務生告訴我你很樂意傾听客人的心事。」
「是的。」
「你也願意听我說嗎?」
「……當然。」她僵著笑顏,「請說。」
他放下茶杯,放松背脊靠在沙發上,凝望她的星眸璀亮,唇角勾勒笑痕。好一會兒,他終於開口。
「說來很糗,我跟一個女人在沙發上『炒飯』的時候被她父親逮到了。」
看得出她身子一凍。
「她父親好像是個道德觀念很重的老派人物,當場發了一頓好大的脾氣,甚至想打自己女兒耳光。」
「……是嗎?」
「我看情況有點不可收拾了,於是跟她父親提出結婚的請求。」
「你的意思是,」縴蔥十指緊緊糾結,「你為了表示負責,跟女方家長提出結婚的提議?」
「我認為那不失為一個解決沖突的好辦法。」
「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嗎?」她傾身上前,明眸燃起火苗。
「請說。」
「你是白痴,殷先生,也許你在公事方面能力很強,可在處理男女關系方面,你完全不及格。」一字一句從齒間迸出。
他愕然,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頷首,「謝謝你這麼直接的評論。」
她怒視他,「我可以抽煙嗎?」不等他反應,她逕自取出煙盒,點燃一根煙,深吸一口。「時代不一樣了,先生。現在的女人不會因為跟一個男人上床,便和他結婚的。她更不需要男方為了平息長輩的怒氣,而負起這種無謂的責任。」
「這是無謂的責任嗎?」他挑眉,望著她被繚繞的煙霧半掩的容顏。
「無謂,而且無聊。」她不屑地撇撇唇。
「那請教一下,女人究竟會為了什麼原因結婚呢?」
她瞪他。
「愛嗎?」他好整以暇地問。
她咬牙,「有些女人不結婚的,先生。」
「為什麼?因為她們不相信愛情嗎?」
「因為婚姻對她們而言只是束縛。」
「哦?」他傾過身,黑瞳緊緊鎖定她,「對你而言,也是這樣嗎?」
她冷冷一笑。
「我很好奇,為什麼一個女人會有不結婚的想法?」他問,更逼近她一些,溫熱的呼吸撩撥她鬢邊細發。
她心跳一亂,卻阻止自己退後。「為什麼不能?難道只有男人能有不結婚的念頭嗎?」
「我沒說不能。只是想知道原因。」
「因為婚姻沒有好處。」汪明琦淡聲道,「我有錢,有自由,有生活品味,有獨立自主的能力,只要我願意,隨時可以跟我喜歡的男人約會調情,不願意時,也不必勉強自己看另一半的臉色。」她頓了頓,眉宇漫開挑釁,「請你告訴我,婚姻除了降低我的生活品質外,還能帶給我什麼?」
「也許只是生命共同體的感覺?」殷賢禹放低聲調,嗓音既溫柔又沙啞,「也許只是你生病時,有個可以光明正大對他撒嬌的對象。也許只是有一天發生大地震時,有個人能牽著你的手跟你一起面對斷垣殘壁。也許只是你老了的時候,有人陪著你一起坐在搖椅上看日出日落--」他深深注視她,「你不想要那樣的一個人嗎?不想跟那個人許下共度一生的誓言嗎?」
她說不出話來。
她不想要那樣一個人嗎?不想跟那個人共度一生嗎?
她當然想!
她不會欺騙自己,也不想欺騙自己。
可那個人豈是如此容易尋得的?就算找到了,與他經營婚姻生活的過程中又是如此容易磨滅兩個人的感情!
她閉了閉眸,「我想,那個女人對你而言……應該不是『那個人』吧?」唇角漫開苦澀,「你在隨口許下結婚的承諾之前,應該好好想想對方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終生伴侶。」
沉寂。
絕對的、壓倒性的沉寂。
汪明琦無法忍受的沉寂。
他為什麼不說話?因為終於了解自己行舉的沖動了嗎?
她澀澀苦笑,煙送進唇畔,又是深吸一口。
「……別抽了。」他忽地奪下她的煙,在桌上的煙灰缸捻熄。
她煙眼蒙朧地望著他的動作。
「你懂得勸客人喝酒傷身,為什麼就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健康呢?」責備里藏的是最深的關懷。
她心一扯。
他伸手,輕輕撫模她微涼的臉頰,「我懂了,明琦。」凝望她的眸滿蘊憐惜,「我現在知道你那天為什麼會那麼生氣了。」
他終於……明白了嗎?
「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麼莽撞。」
她別過頭。她想听的,並不是他的道歉。
「你听我說,明琦。」
她不想听。
「你知道我之前為什麼買了戒指,卻遲遲不向小愛求婚嗎?」
她容色一白。
饒了她吧!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為我不確定小愛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殷賢禹低低自白,「我從小看著她長大,她真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柔弱得讓人想呵護,又堅強得惹人心疼。對她,我經常很擔心,擔心那次風箏事件會重演,而她總有一天會跌下來摔傷自己。所以,」他頓了頓,嗓音變得闇啞,「我沒辦法對她放手。」
她咬緊唇,好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好想求他別這樣撕扯她的心。
他不懂嗎?她不想听他傾訴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意!即使對方是她的好朋友,即使一直以來她很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仍然受不了。
「……可是每當我想著該怎麼向她提出求婚的時候,不知為什麼腦海里浮現的總是你。」
什麼?
她一震,回過眸來,不敢置信地瞪他。
回凝她的是兩潭不見底的深幽。「你記得我問過你那個關于風箏的問題嗎?你一直沒回答我。你現在知道答案了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她一愣,「我--」
「讓我來猜吧。」他對她微笑,那微笑,有些溫,有些暖,卻也有些淡淡傷感。「你不會爬上樹,也不會讓我幫你,為了不讓任何人受傷,你會寧願放棄那只風箏。對吧?」
她怔然,好半天,才點了個頭。
「我懂了。」他跟著點頭,深思地望她。
她心悸不已。
他懂了什麼?為什麼她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麼?為什麼這男人話老是只說一半,逼得她發狂?
「我真的想娶你,明琦。」他攬過她的秀頸,柔柔撫模她的發。
她無法呼吸。
「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我最想見到的人會是你。」
她心跳一停。
「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麼正派的男人,不會為了負起責任去娶一個女人。」
她傻傻地望他。
「如果我跟一個女人結婚,那只會是因為我想跟她在一起。」他嘆息,低下頭,讓自己的額抵上她的,「我想跟你在一起,明琦。」
「你開……開玩笑--」她喘著氣,不敢相信,翦水雙瞳逐漸氤氳。
他微笑,「我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剛剛……有個富商對我說,他願意出這家店三倍的營業額包養我--」她顫著嗓音,「我沒答應。」
「我並不想包養你,也出不起這個價錢。」魅惑的氣息在她雙唇間游移,「我能提供的只是一枚求婚戒指。」
「一枚戒指就想讓我賠上一生的自由?」淚水緩緩滑落至唇,「未免太便宜你了吧?」
「你不答應嗎?」他嘗著那絞痛人心的咸味。
「我不能答應。」她輕輕推開他。
「為什麼?」
「你忘了我的規則嗎?『戀愛可談,結婚免談』。」她站起身,傷痛地望他,「你已經三振出局了,賢禹。」
他回凝她,眼神是一種了然的哀傷。
她呼吸一顫,「晚安。」匆匆拋下一句後,她旋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紅色圓裙翩然畫出誘人的半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