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個人在角落練習的梁風鈴,目光不曾與他相接。
她沒看到他嗎?
梁瀟眯起眸,看著遠處縴細的身子一下前進、一下後退,接著忽然加快了步伐,畫一個大弧度。
她要做立定旋轉。
可不對,重心沒抓穩——危險!
腦海剛掠過這個念頭,梁風鈐立刻倒落在地,臀部吃痛的她一陣齜牙咧嘴。
他急忙趕過去,「沒事吧?風鈴,你還好吧?」
「我沒事。」一反常態地,梁風鈴拒絕他這個哥哥的關心,推開他的手臂。
他一愕。
她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你不是跟社長有約會嗎?怎麼還不走?」清脆的嗓音有些尖銳。
他凝望她,多年來與妹妹相依相偎,她的心思他又怎會不懂?
「你不喜歡雲嫣?」
她聞言一顫,斂眸。
「你不喜歡她吧?」他再問。
她驀地揚起眼睫,「對!我不喜歡她!」她喊,明眸似火在燒,「我不明白你怎會看上她!」
他微微一笑,那微笑,好淡,好冷。「我交女朋友還得先問過你的意見嗎?」
她的心一悸,第一次看哥哥這樣笑,這樣的笑容復雜得她無法懂,她忽地不敢看他。
「摔得疼嗎?」溫煦的嗓音在頭頂上方揚起。
「……不。」她倔強地搖頭。
「為什麼非參加溜冰社不可?以前從沒听說你對花式溜冰有興趣。」
「誰說我沒興趣?」
「就算你有興趣好了,現在練也太晚了。瞧你這陣子摔得全身淤傷。」他不贊成地說,「雲嫣告訴我你打算爭取參加地區賽,真的嗎?」
「真的。」
「風鈴!」微微拉高的嗓音蘊著責備,「你怎麼這麼固執?」
她又是一陣心悸,「我……我知道我很固執,我也知道我可能是自找麻煩,可我……我一定要做到。我不會輸給她的,絕對不會——」
「你是為了跟她一別苗頭才想參加比賽?」語氣冰冷。
她一顫,不覺揚起眸,「是……是又怎樣?」
他不語,直直瞪視她良久,深邃的眸是兩口古井,教人無法窺透。
「听我的話,風鈴。」好半晌,他才靜靜開口,「你一向最听我的話,對嗎?」
「我——」是的,她一向最听哥哥的話,從小到大,任性自我的她誰也管不住,只有梁瀟能讓她收斂驕縱脾氣。
「听我的話,退出社團。別再任性了。」
他認為她任性?他以為她這麼辛辛苦苦練習,不惜摔傷踫傷,在女孩子最重視的肌膚上留下青青紫紫的淤痕,只是在耍小姐脾氣?
他竟然這麼想?他一點……也不懂她!
想著,梁風鈴止不住一陣悲從中來,她揚起臉,憤然怒視從小最崇拜的哥哥。第一次,她用這樣的眼神看他,灼亮的、熾熱的、反抗的眼神。
「我絕不退社。」她一字一字強調。
梁瀟冷凝眉宇,「你不听我的話?」
她別過頭。
「很好。」他陰沉地說,「那隨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不管了。」
「哥哥不理我了。」
月光透過玻璃窗扉態意灑落,搖曳一地金粉。
月光圈住梁風鈴蒼白的容顏,滾落蒼白的唇瓣。
在這個半月夜,她穿著一襲韻律服,在地板上拚了命地舞著芭蕾,模擬冰上跳躍,旋轉的動作。
她摔得一身傷,手臂、大腿、膝關節、小腿,都是一塊一塊青紫淤痕。
佣人們焦急地為她涂抹藥膏,焦急地勸她別再重復這樣的動作,她卻只是置若罔聞。
「哥哥不理我了。」當他被某個佣人拖進練習室看情況,她一見他便如此說道。那聲調,听來如此哀傷。
溫亦凡嘆口氣,「怎麼了?你跟梁瀟最近在冷戰?」早察覺兩人的不對勁了,連在餐桌上也絕口不交談,哪里像以前那對感情親密的兄妹?
「對。」她點頭。
「為什麼?」
「因為我不肯退出溜冰社。」梁風鈴苦笑。
「為什麼堅持參加溜冰社?」他在她身畔坐下,接過佣人遞來的藥膏,親自替她抹上那不忍卒睹的膝關節。
這小妮子!是不是連護膝也沒戴?怎麼會摔成這樣的?
「我想參加地區比賽,亦凡哥哥。」她抓住他的臂膀,強忍推拿時的疼痛,「我想贏過許雲嫣。」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她!」她撇過頭。
因為對方搶走了她最愛的哥哥吧?
溫亦凡想,嘴角勾起無奈弧度。跟這兩兄妹相處這麼多年了,他當然明白梁風鈴的戀兄情結。
「風鈴。」他伸手,捧住她冰涼的頰,「梁瀟遲早有一天會結婚的。」
「……我知道。」她咬唇。
「你不能霸著哥哥一輩子。」
「我知道!」她揚聲喊,恨恨瞪他。
他只是微笑,任由她將滿腔憤懣發泄在他身上。「起來。」他拉起她,「回房睡覺吧。」
「不要。」她甩開他的手,「我要繼續練習。」
「風鈴——」
「你別管我!」她拒絕他插手。
於是他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她一次次地練習、一次次地跌倒,一面蹙眉忍疼,一面還是繼續。
她很挫敗。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挫折感,可她太過倔強,不肯承認這樣的挫折。
她太自信,認為自己一定可以克服這樣的難關;她也太傻,絲毫不顧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在一次失敗的跳躍旋轉後,她屈膝跪倒在地,縴細的肩膀不停發顫,前額的汗水一滴滴墜落。
半濕的發綹掩去她的眸,可他知道,她在哭。
他的心一扯,走近她,從她身後將痛哭的她攬入懷里。「傻瓜,明明知道太勉強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我……不服氣,亦凡哥哥,為……什麼我不行?」她哽著嗓音,「為什麼……做不到?」
「人家從小就開始學,你現在才開始,當然吃力了。」
「可是我討厭她,討厭她!」她握緊拳頭,一記又一記敲擊地板,「討厭、討厭、討厭——」
「風鈴,別這樣。」他扳起她的手,不讓她弄疼自己。
「哥哥討厭我了。他……不理我了——」她忽地轉過身,哭倒在他懷里。
「沒關系,我會保護你,我會一輩子照顧你的。」他沖口而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許下這樣的承諾,只知道他的心好痛。
為這倔強的、漂亮的女孩心痛。
「別哭了,風鈴,別哭了。好嗎?」他迭聲安慰她。
「亦凡哥哥,你……對我真好——」她依然哭著。
「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他啞聲說,更加將她擁入懷里,「好啦,別哭了,好嗎?」
「嗯。」她點點頭,揚起梨花帶雨的容顏,顫顫對他一笑。
他也笑了,溫柔和煦的笑。
室內的氣氛溫馨、靜謐,兩人都沒留意到此刻落地窗扉外,正站著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
他默默看著相擁的兩人,神態深沉。
第三章
「听說你準備參加花式溜冰比賽?」清柔的嗓音打斷正做著肢體柔軟操的梁風鈴。
「媽咪!」她從地板上起身,驚喜地迎向主動來探她的女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女人五官端麗,身材曼妙,舉手投足之間自然流露成熟風韻。
她正是梁風鈴的母親,聖天使醫院的大股東兼理事長,每周也固定在大學教課,是台灣知名的病理學博士。
「今天早上到的。剛到不久便接到你們老師打來的電話,告訴我你要參加花式溜冰比賽。」梁夫人櫻唇含笑,「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對這個有興趣。」
「好玩嘛。」梁風鈴皺皺嬌俏的鼻尖,輕描淡寫一句,「人家也只不過爭取到學校的代表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