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不語。
他的譏誚從來不曾真正傷到她,這一回,反而還讓她鼻尖淡淡一酸。
原來他以為她搞砸了,原來他以為她今天心情會很不好,所以他才等她回來吃飯,所以他才為她準備了晚餐,所以他才買了那個想振作她的精神。
他對她這麼好,可她卻讓他餓著肚子等她,連一通電話也不打……
一念及此,她忽地承受不住了,承受不了那排山倒海襲向她的感動,那滿滿的、威脅要氾濫的浪潮,讓她呼吸困難,心好疼好疼。
她激動地奔向他,「修一,你陪我玩好嗎?」主動拉住他的手,她急切地,期盼地盯著他。
他似乎有些愕然,皺著眉瞪她,「你沒頭沒腦說什麼啊?」
「那個。」藕臂指向客廳桌上,「陪我玩。」
「那個?」認清了她手指的東西後,黝黑的頰不著痕跡地一紅,「那是我下樓買東西時,一個小表硬要賣給我的,煩死了。」他驀地站起身,直直走向客廳,拿起擱在桌上的物品重重往垃圾桶一拋,「丟了算了!」
「不要丟!怎麼能丟呢?」她連忙跟過去把它拾起,揚起頭,望向他的明眸瑩瑩,粉頰嫣紅,「我好久沒玩這個了,一直……一直很想玩呢。陪我玩吧。」她微笑央求,好甜,好嬌,好可愛的笑容。
他看呆了。
***
燦爛的煙花在夜色中綻放,明亮,卻也迷蒙。明亮如天幕星辰,迷蒙若桃色美夢。
為什麼女人都愛玩這個?簡直蠢透了!
雙手環抱胸前,石修一以某種不屑的神態鄙夷地看著在狹窄的陽台上玩仙女棒玩得不亦樂乎的葉盼晴。
她蹲在地上,盯著火樹銀花,瞳眸隨著煙火的燦爛而璀亮,也隨著它的黯淡而蒙朧。
「你不玩嗎?」好一會兒,她終于發現他只是靠在一旁默默瞪著她,仰起微微紼紅的臉。
「有什麼好玩的?」他撇撇嘴,「又不是孩子了。」
「仙女棒很有趣的。」
「一下子就燒完了。哪里有趣?」
「就是因為它一下子就燒完,才有趣。」她微笑,輕輕搖了搖手中的仙女棒,搖落火光點點,「愈是短暫的美,愈讓人印象深刻,不是嗎?」
他挑眉。
「在看著這些火花的時候,我會好開心,然後,看著它一點一點滅了,又忍不住傷感。」
「那不是自找麻煩嗎?明知會傷感,干嘛還玩?」
她沒說話,靜靜望著仙女棒,煙花隨著時間飛逝,愈發華麗燦美,然後,就像天際劃過的流星,漸漸暗了、滅了。
她把燃盡的仙女棒放在地上,這才轉過頭,面對凝著一張臉的石修一。
「你要不要喝紅酒?我們開紅酒暍好嗎?」
「我去開好了。你繼續玩。」
「嗯。」她看著他修長的身影離去,眼眸含煙。好一會兒,她站起身,走向客廳,選了一張CD送入音響。
溫柔的旋律輕緩地在室內回旋,是一首英文老歌,主唱的女歌手嗓音微微沙啞。
她按下重復鍵,讓它一次又一次播放。
石修一注意到了,一面拿開瓶器開紅酒,一面問道︰「你很喜歡這首歌?」
「你听過嗎?」她旋過容顏,對他淡淡地笑。
「听過啊,I'veNeverBeenToMe。一個老女人的碎碎念。」
老女人的碎碎念?他的說法令她不禁莞爾,唇畔笑痕更深。這首歌的歌詞是一個歷盡滄桑的女人對一個年輕女孩的諄諄告誡,她告訴女孩,她曾經到過許多地方,做過許多事,她追求人生所有的燦爛,可最後卻發現,原來她最想要的,一直沒得到。
「這是我媽媽最喜歡的歌,在她臨終前纏綿病榻時,她一遍又一遍地听這首歌,一遞又一遞。」她低聲說,在沙發上坐下,捧起斟到半滿的紅酒杯,緩緩啜飲。
她竟主動談起她母親!
石修一盯住她,深眸掠過一絲異芒。他知道「公主的頤望」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或者他可以藉此問出一些線索。
他滿意地微笑,修長的身軀倚靠窗扉,狀若漫不經心,精神卻宛如認定獵物的花豹,悄悄繃緊。
「你媽媽是什麼樣的人?」
「她……很漂亮。」她揚起頭,「你如果看到她一定不會相信我們是母女。她是那麼明亮、耀眼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視覺的焦點,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
他蹙眉,不喜歡她唇角那一絲自嘲。
她感覺到他不贊同的視線,緊張地撥了撥發,「真的,我沒騙你,我媽媽真的很美。」
「……我相信。」他繃著嗓子。
她下覺垂落眼睫,「她……很美,也很放縱。」
「放縱?」
「爸爸從來就留不住她。她告訴爸爸,她是風,想要自由,不喜歡受拘束。」
「哦?」
「所以生下姊姊後,她就走了。」
「那……」她呢?她媽媽又是何時生下了她?
「你一定想問,那我呢?」她忽地揚眸,落向他的目光黯淡而淒楚,「我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我是媽媽……跟另外一個男人生的,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男人是誰。」
「你媽媽沒告訴你?」
「她說,知道這個對我並沒好處。」她恍惚地說,「她只是交給我一顆很漂亮的鑽石,告訴我,那是那個男人送給她的禮物。」
就是那顆藍鑽!
領悟到這一點,石修一的呼吸驀地急促起來。他緊緊盯住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可她卻沒看他,她只是听著歌,很專心地听著歌。
好一會兒,她終于開口了,嗓音沙啞,「我從來就不明白媽媽在追求些什麼,她到底想要什麼。」
不對勁。
他神智一凜,迅速走上前,展臂抬起她的下頷。
迎向他的容顏,蒼白,淡淡浮著黑影的眸,盈著淚。
她哭了?
心髒驀地一扯,「怎麼了?」他粗聲問,「沒事哭什麼?」
她搖搖頭,倉皇展袖拭淚,「沒有,我只是……」她深吸口氣,「我沒事,沒什麼。」裝出明朗的笑顏。
他瞪著她,「說!別跟我來這一套。」
她怔然。
他在她身旁坐下,捧住她的臉龐,強迫她直視他,「我討厭人跟我說謊。你明明有心事,告訴我。」
他命令她,那麼霸道、那自以為是的命令,可她卻沒有生氣,也來不及像平日那樣感到羞澀,她只是忽然很想說,很想把一切都告訴他。
「我只是……我覺得很奇怪,修一,我媽媽她……她到底想要什麼?她任性地離開我爸爸,離開她的丈夫跟女兒,她到每一個她能到的地方,談每一個她想談的戀愛,跟每一個她喜歡的男人上床……她到底想要什麼?她這麼做究竟有什麼好處?她任性自我了一輩子,卻在臨死前愛上了這首歌,感嘆她什麼也沒抓到,這不是……這不是很奇怪嗎?」凝望他的眼眶泛紅,微微蘊著憤怒。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見憤怒,他以為她不懂得生氣的。
「她生下了姊姊跟我,卻從來沒盡餅一天母親的責任。」她哽咽著,「有時候……我真的很恨她。」
原來她也會恨一個人,原來她也有這樣負面的情緒。
他伸手撫上她濕潤的頰,眸光不知不覺柔和。
他不自覺的溫柔引出她更多的淚,「我知道……知道媽媽不喜歡我,她嫌我太膽小,嫌我做什麼事都小心翼翼,深怕走錯一步似的。她……老是感嘆,感嘆我不像姊姊……」
「姊姊?」他這才忽然記起她還有個姊姊,一個與她似乎不怎麼親密的姊姊。
「姊姊她……很大方,很自信,完全不像我,她從小就知道自己要什麼,一個人出國念書,拿學位,後來還跟朋友合伙創業……」唇角揚起自嘲,「她也長得很漂亮,她擁有媽媽一切的優點,卻不像她那麼放縱。她……真的是個了不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