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語,只是冷靜地站著,孤傲挺直地站著。
他瞪著,不覺有些難受。為什麼她能那麼快就收束熱情?現在的她與方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剛才的我,不是平常的我。」仿佛看透了他想什麼,她啞聲開口。
他一震。
是的,方才的她不是平常的她,不是那個為了隔絕他人接觸刻意保持冰淡的她。
為什麼她會忽然放縱了?
因為……他嗎?
「你別亂想。」她清聲阻止他思緒紛飛,「我會那樣,只是寂寞而已。女人有時候會寂寞的,需要一個人抱抱自己──那個人,是不是你都無所謂。」
是不是他都無所謂?
冷絕的話刺入他耳底,令他自尊受了傷,可胸膛卻也漫開更深、更濃的憐惜。
為了如此清冷孤絕的她,原來也需要一個人的擁抱。
他似乎愈來愈懂得她了──
閉了閉眸,他試圖以輕松的口氣轉移話題,「這間房子不錯,很寬敞,布置得也挺溫馨。」
「啊?」她一愣,隨著他目光流轉四周數秒,才勉強應道︰「還好吧。」
可比他想像的仍然儉樸太多。他以為她應該住在更大、更寬敞的豪宅,里頭每一件家具都價值連城。
這層公寓,對一個單身女郎來說或許太過大了,但也沒大到奢華的地步。如果她真如傳言中得到了那麼多財富,難道不該享受更豪華優雅的居家環境?
流言,終究只是流言吧。
ΩΩΩΩΩ
「她就住在這里?」
雨停了的暗夜,空氣中還孕育著濕潤的清新,身材修長的女子深深吸一口氣,頂著艷紅色秀發的螓首揚起,眯著眼,望向那扇淡淡流泄暈黃燈光的窗扉。
「沒錯。」身旁的男子回答,幽邃的黑眸掠過異彩,嘴角翻起某種近似邪佞的弧度。
「看起來只是很平常的住家嘛。如果她真的從男人身上謀奪了這麼多,難道不值得住包好的地方?」
「誰知道?也許是她的障眼法。」
紅發女子不語,靜靜沉吟。
「怎麼?譚梨,你還是不相信‘維納斯之心’在她身上嗎?」
譚梨聞言,回轉燦亮星眸,睇向總是微笑詭異的男人,「你知道‘維納斯之心’究竟是什麼嗎?修一。」
「天曉得。」石修一聳聳肩。
「你不想弄清楚嗎?」
「上頭的命令總是莫名其妙,經常要我們去獵一些連他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東西,我早習慣了。」嘴角一咧,白牙森森,「反正到時找到了就知道了。」
「傳說擁有‘維納斯之心’的女人就擁有了絕世的美與男人瘋狂的愛,如果她身邊的男人真像傳言中那樣飛蛾撲火,也許……」說到此,譚梨伸出縴長食指,輕敲線條優美的下頷。
「在不在她身上,試試就知道了。」石修一翻翻白眼,他做事可不像譚梨那樣深思熟慮的,一向講求快、狠、準。
「你想怎麼試?」
「你很快就知道了。」薄銳嘴角揚起無情冷弧。
ΩΩΩΩΩ
因為睡不著,溫亦凡與程天藍決定下跳棋。兩人在玻璃餐桌上擺開棋盤,分坐兩側,一面喝咖啡,一面听著拉赫馬尼諾夫的交響曲。
寧和卻清銳的旋律奇異地鎮定了溫亦凡騷動不安的心,他沉下情緒,盡量無視面前女人非凡的魅力,專注于棋局。
他斂眸,沉思。
望著他平靜的神情,程天藍有些驚訝,明麗的眸有意無意,總是悄悄在他側面梭巡。
他真能保持冷靜嗎?在這樣深沉的夜,在兩人獨處的密閉空間,他……怎能無動于衷?
是她太高估了自己對男人的吸引力?或者是他不同于一般人?
沉吟之際,細白的齒不覺輕咬菱形唇瓣,執棋在棋盤上一連串飛躍後,終于忍不住啟口。
「你很愛你的未婚妻嗎?」
他一怔,訝異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揚眸瞥了她一眼,好半晌,才輕輕點頭。
是的,他是愛風鈴的──至少在認識她以前,他心底一向只容得下風鈴一個女人。
可如今……
「你們怎麼認識的?」她盯著棋盤,仿佛思索他的棋步。
「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她爸爸跟我爸爸是好朋友,在我父母因意外去世後,梁伯伯收養了我,認我當干兒子。」
「所以你是在梁家長大的?」黃棋一個個佔領了對面的城池。
「嗯。我、風鈴、梁瀟,我們三個一起長大的,感情特別好。」綠棋也不賴,而且為後勢布的局顯然更有利。
「梁瀟就是聖天使的院長吧?」一陣交叉跳躍,她站上了最頂端。
「是啊。梁伯伯去世後,他就接掌了聖天使的院務。」
「他跟梁醫生……」她靜靜注視著棋盤,「我是指你的未婚妻,他們兄妹倆關系怎樣?」
「從前很好的。」溫亦凡停下棋步,「小時候梁伯父跟伯母都很寵風鈴,慣得她脾氣有些驕縱,只有梁瀟管得動她。她很崇拜他這個哥哥,總是黏著他。只是……」
「……只是什麼?」
溫亦凡沒立刻解釋,端起咖啡,深深啜飲一口,才沉聲說︰「不知道為什麼,從兩年前開始,風鈴跟梁瀟之間忽然變得怪怪的,梁瀟對她很冷,有時候近乎殘酷,她似乎知道為什麼,卻不肯告訴我。」
「你怎麼不直接問梁瀟?」
「他要我別管。」他無奈搖頭,「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愈來愈不了解他們兄妹倆了。」
她凝睇他,好一會兒,「你真的是心理醫生嗎?」
「什麼意思?」
因為你連這麼簡單的事都看不出來!
程天藍蹙眉,心底忽地升起一股淡淡煩躁。「你覺得……梁風鈴愛你嗎?」
「為什麼這麼問?」
她睨他一眼,「難道你不明白嗎?」
「不明白什麼?」
「梁風鈴根本不愛你。」她淡淡指出,語氣卻掩不住凌銳。
他禁不住挑眉,「你在為我抱不平嗎?」
「哼。」她扭過頭。
他不覺微笑了,胸膛一暖,可笑意還來不及抵達眼眉,便忽地一斂。「我當然明白風鈴不是真的愛我──至少,不是那種愛。可是我卻是從很早以前就喜歡她了,很早以前就許下承諾要照顧她一輩子。」
照顧她一輩子?
听聞這樣的許諾,程天藍胸口一緊,她深深呼吸,壓抑著揪心的疼痛。
「為什麼……你會許下這樣的承諾?」
他沒立刻回答,眼神忽地迷濛,思緒仿佛墜入久遠之前,然後才悠悠開了口。
「風鈴十六歲那年,梁瀟交了個練花式溜冰的女朋友,她很不喜歡那個女生,為了跟她一別苗頭,她也跑去學溜冰,發誓非在地區賽擊敗對方不可。她拚命練習,每天都摔得鼻青臉腫,每次都是我替她上藥。看她身上那些永遠消不掉的淤痕,我真的很心疼,好幾次勸她放棄……」
「她沒放棄,對吧?」
「沒錯,不論我怎麼勸她都不肯放棄。風鈴的脾氣挺倔的。」他苦笑,頓了頓,「可有一回,她卻在我懷里哭了。」
「她哭了?」
「她不停地哭,不停地……我從來沒見她哭成那樣子過,她像是整顆心都碎了,一直掉眼淚……」
她的心碎了,而他的心也跟著痛了吧?
程天藍屏息望著溫亦凡恍惚的神情,記不得自己何時曾在他臉上看過這樣的表情。
他想必真的很喜歡梁風鈴,很喜歡很喜歡……
「從那天起,我就明白自己喜歡上她了。我告訴她,只要她擦干眼淚,我願意一輩子保護她。」
「你……真是傻瓜。」她喃喃。
他聞言,一怔,可只一會兒,忽地淡淡笑了。
「你笑什麼?」她瞪著他,「你難道不懂嗎?你對她好,她可未必會回報你。」沉啞的嗓音听來有些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