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該是她說的!每天來這家店用餐的是她,他才是令人驚訝的不速之客。
秀眉攢起,「我不知道趙先生的公司也在這附近。」
「我們公司的確不在這里。」
「那你怎麼會——」
「忘了嗎?于經理,今天早上我們要開一場Kick—Meeting。」他微微笑,燦亮的星眸似嘲非嘲。
啟動會議?
于品甜一凜,經趙希惟一提醒,她才想起今天翔鷹的高階主管要和趙希惟領導的小組開會,決定之後BPR的工作內容和時間表。
「看來于經理的確忘了。」他淡淡的。
這種煩人的事忘了最好!
她呢他一眼,費盡全力才吞回到口的譏諷。
「于經理這麼一直捧著托盤,不累嗎?為什麼不放下?」
放下?要她對著這麼一個面無表情的人吃早餐?她才不要!
于品甜想,直覺地就想開口拒絕,可明眸轉了一圈周遭熱鬧擁擠的情形後,只得悄然嘆息,認命地坐下。
一坐下,她便攤開報紙,瞪著頭版新聞假裝專心閱讀,明擺著不想與他交談。
可他似乎也沒有交談的意思,自顧自咬著三明治,偶爾,端起檸檬汁淺啜一口。
他吃東西的樣子——還不難看。
借著眼角余光的瞥視,于品甜端詳起對面男人用餐的禮儀,比起許多男人狼吞虎咽、亂七八糟的吃相,他斯文的吃相幾乎可以說是優雅。
「……于經理不餓嗎?」仿佛察覺到她的窺視,他忽地開口,嗓音蘊著笑意。
「啊。」于品甜臉頰一熱,感覺自己像做了虧心事當場被逮到,她輕咬下唇,緩緩揚起秀顏,「我習慣慢慢吃。」
「是嗎?在東區工作的人很少像你這麼有閑情逸致。」
「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微微一笑,「只是我注意到方才你進這家店前還抬頭看了天空好一會兒,仿佛在欣賞白雲。」
「我是——」于品甜正想解釋,忽地神智一凜,「你看到了?」
懊不會是因為注意到她,才跟著她走進這家店吧?
她眨眨眼,狐疑地想從他深不見底的幽眸中探出一絲端倪。
可什麼也看不到,那對宛若寒潭的眸子總是那麼清冷,冷得讓人懷疑其間是否曾經掀起任何情感波瀾。
嘖。
于品甜暗諷,決定自己沒空剖析面前這個冷漠的男人,端起黑咖啡淺淺啜飲,眸光跟著一落——
「咦?你喝果汁?」清雋的嗓音掩不住驚異。
「怎麼?你現在才發現?」他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有什麼奇怪嗎?」
「那是甜的。」她望他,眼神半指控半挑戰,「我還以為你不喝甜的——你不是說過,那是女人才喝的嗎?」
「這是檸檬汁。」
「那又怎樣?」
「檸檬是酸的。」他說,輕輕嘆息的語氣仿佛在教導無知的小學生。「酸酸甜甜。」她反駁,「只要是果汁都含有糖分。」他沒回應她的挑釁,眯起眸,緩緩打量她。意味深刻的眸光看得她心慌意亂,「干、干嗎?」「于經理。」「什麼事?」「我發現你對我個人似乎很有意見。」「什麼?」她嗆了一下。「從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似乎就對在下感到很不滿。」他涼涼地,「在下可以請教是為什麼嗎?」
這……這算什麼?
明明是他老用一副令人氣絕的嘲諷態度面對她,這會兒反倒把兩人不對盤的責任全推到她身上了?
「禮哲告訴我,你很能干。」不等她回答,趙希惟自顧自地繼續,「他說你從大學畢業就進翔鷹工作了,不但為翔鷹引進和培育了許多優秀人才,前幾年公司財務危機時,你還推動節約資源運動,為集團省下30%的費用成本。」
他淡淡說來,語氣不溫不冷,讓人听不出是何用意。
于品甜暗暗戒備。
「……可我實在不明白,于經理,身為人力資源主管,引進人才固然重要,必要時也該懂得為組織剪除浪費公司資源的員工啊。」
「我不認為翔鷹有那樣的員工存在!「
「哦?」他揚揚眉。她急急接口,辯護意味濃厚。「我相信每一位翔鷹人都希望公司更好。」她皺眉不滿他諷刺意味濃厚的反應。
「是嗎?」他深深睇她,「容我直率地說是個合格的主管。」
她緊緊咬牙,「請賜教。」于經理,你不
「身為主管不應該感情用事,而你方才的態度很明顯的就是感情用事。」
「我……沒有——」
「你有。」趙希惟語氣清淡,「你能公正無私地拔擢人才,卻沒辦法同樣公正無私地除去多余的員工,明明知道翔鷹已經負載過重,危機隨時會爆發,你卻還因為那點婦人之仁不肯面對現實。」他頓了頓,「也許你的確曾經對翔鷹很有貢獻,于經理,但你現在這樣的行為只會為翔鷹帶來麻煩。」
「你——」于品甜容色一白,一向明亮的秋水瞬間黯淡。
她無法辯解——面對趙希惟的指控,她毫無反擊的余地。
因為就算情感上不願承認,理智上她明白他說的的確是事實。面對裁員這件事,她的確不夠理智。
她不夠理智,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翔鷹的員工飯碗不保——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到處都在裁員,一旦失業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再找到工作。
這些中產階級表面上薪資優渥,可其實經常也是這個社會負擔最重的一群,房貸、孩子的教育費、家庭生活銷……一旦失去穩定的經濟來源,問題便會一個個接踵而來。
「趙先生你想必不曾領會過任何經濟壓力吧?」她質問他,嗓音不覺有些尖銳,「一個年收入過萬的人怎會明白那些小市民的生活壓力?你我都很幸運,工作了幾年,都有一筆為數不小的積蓄,又是單身,一人飽全家飽。可這社會上有許多人並不如我們這麼幸運,他們有孩子,有家庭,必須挑起養家活口的重擔,一旦失業,全家人的生活都會有問題……」
「那又怎樣?」他冷冷截斷她。
「怎樣?」她氣極,無法相信他的無動于衷,「那你怎麼還能冷血地說裁員就裁員,而且還老是建議那些大老板裁這麼大的比例?」
面對她尖聲指控他只是靜靜听著,靜靜迎視她燃著烈焰的明眸,墨潭幽深。
「我不贊成你的說法,于經理。」好半晌,他終于沉聲開口,「首先,我並不認為我今天能有一筆積蓄是由于幸運,那是因為我付出了相應的努力與心血。再者,我可以明白小市民們都有經濟壓力,可大老板們也有,在公司營運不佳的時候,他們也承受很大的壓力,如果不采取必要措施,只有全軍覆沒。這個時候他們既然聘請我擔任軍師為他們籌劃,我自然要想辦法保全公司的作戰能力。犧牲在所難免,可如果小小的犧牲可以讓整艘軍艦不沉,這樣的犧牲還是有必要的,對吧?」
對吧?
這樣的質問听來平淡,可堅定的嗓音卻雷霆萬鈞。
于品甜感覺太陽穴一陣銳疼。
他太冷血,她又太熱情,兩人的針鋒相對只能注定無解。
「看來我們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她驀地起身,明麗的雙眸閃過壓抑的痛楚,「你要建議翔鷹怎麼大刀闊斧地裁員是你的事,可我也告訴你,只要我在翔鷹一天,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任何一個翔鷹人因為失去利用價值就被任意踢出公司。」
語畢,窈窕的身子迅速一旋,毫不猶豫地離去。
他皺眉,瞪著她僵挺的背影,心髒忽地一緊。
他錯了嗎?他的主張與信念是否真太過冷血?對那些掙扎于生活壓力中的人群,他是否太過沒有同情心?不,他沒有錯,不可能錯!他不會錯的——想著,鷹眸緩緩點起暗芒,緊緊扣住桌面的指節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