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原平,」小男孩清朗地應道,「你可以叫我小平。」
「小平。」燕霜凝微笑,感覺自己愈來愈喜歡這個孩子,「等下到阿姨家來好嗎?」
「這樣不好吧?」肖潔立即代替兒子回答。
「為什麼不?」燕霜凝抬頭望向一臉猶豫的朋友,「你又不是沒來過我住的地方。」
「你老公不是從上海回來了嗎?」
「他白天不在,上班。」她頓了頓,「來吧?好不?」
肖潔猶豫半晌,終于還是搖搖頭,「還是算了吧。我等下還想帶我媽媽跟這孩子四處走走,他們還是第一次來北京呢。」
「是嗎?」燕霜凝忍不住失望,「那好吧,祝你們玩得愉快。」
「也祝你和你老公今天的晚餐愉快。」肖潔深深凝視她,「你們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霜凝,你對他這麼好,甚至為他下廚,他一定能感受到你的感情的。」
「是嗎?」燕霜凝听著,不覺有些臉紅心跳,「可是我是第一次做飯,我很怕自己做不好……」
「放心吧,霜凝,只要肯下功夫,你一定能做好的——」
只要肯下功夫,你一定能做好的。
肖潔誠懇的鼓勵在燕霜凝耳邊回蕩,她嘆息,面對著廚房的一片凌亂,實在無法從朋友的鼓勵中得到一絲信心。
這一整個下午,她有許多次沮喪得想放棄,想尖叫,卻都硬生生忍了下來。
她拚命告訴自己,很少使用菜刀的她會切到手指是正常,抓不準烹調的火候不值得訝異,調味料放得不對不是她的錯。
她告訴自己,包扎手指後她依然可以重新拿穩菜刀,火候抓不準多練習就是了,調味料放錯了大不了重做一遍,她不必那麼感到挫折,不需要對著這一切混亂自怨自憐。
她還有時間,還可以再上超市一回買齊所有材料,在蒼麒還沒回來前準備好晚餐。
她還有時間,這一切不算什麼,比起肖潔為了心愛的人不惜孤身遠走他鄉讀書,她不過是為他準備晚餐而已。
只是煮一頓飯,沒什麼的……
可當兩個小時後,廚房仍是一片令人沮喪的混亂,而她再度不小心劃破手指時,熱燙的淚水終于刺上眼眸。
她望著在朦朧視界中滾出鮮紅血珠的食指,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會這麼酸、這麼澀,統成一團。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哭,為什麼連這樣小小的傷痛也承受不住?
她的朋友可以在最愛的人死去後,為了他的孩子和他的理想孤獨地在這紅塵俗世奮斗,而她卻只因為手指上幾個小小的傷口便忍不住哭泣?
「別可笑了,燕霜凝,你沒這麼委屈吧?」她啞聲自嘲著,可淚水卻依舊緩緩滾落,在頰畔劃出兩道暖熱痕跡。
她不理會,在深吸一口氣後,決定開始收拾廚房。
無論如何,她絕不能讓蒼麒在忙碌了一天後,還得勉強自己吃這些令人難以下咽的食物。
***
在忙碌的一天結束後,陸蒼麒不敢相信迎向他的是一室食物的芳香四溢。
好香。他深深一嗅,在月兌下西裝外套後,一面拉松領帶一面循著香味走向餐廳,果然見到燕霜凝正忙碌端著碗盤的身影。
「你回來了啊?」映人他身影的眼眸含笑,「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他微微猶豫,「先……吃飯吧。」說著,他在餐桌旁落坐,順手接過她遞給他的一杯果汁。
「馬上就開飯了。」她微笑說道,接著又匆匆飄向廚房。
陸蒼麒啜著果汁,怔怔地看著餐桌上引人食指大動的萊肴。
裝在精致碟碗里的萊肴,雖然只是些家常菜,卻色香俱全,他拾起筷子,隨口夾起一道紅燒肉入口,發現連味道都令人十分滿意。
這些真的都是她做的嗎?她真的為他如此費心?
他心一緊,不確定忽然竄過心頭的暖流是什麼,只知道這是兩人結婚五年來他第一回品嘗到她親手為他烹飪的菜肴。
他驀地放下筷子,雙手擱上大腿,暗暗握緊。
她第一回為他下廚——不知怎地,他竟覺得一顆心動搖了。
他竟……有些感動——
望著她總算在他對面坐下,忙碌地替他盛飯的身影,他的心髒再度重重一抽。
「……霜凝,謝謝你。」強忍了許久,他終于還是啞聲開口。
盛飯的動作一凝,「謝我什麼?」
「這頓晚餐。」他低啞地說,「我知道這一定費了你不少心血,畢竟你第一回下廚……」
「這不是我做的。」明快的嗓音截斷他的話。
「什麼?」他一愣。
「這是……我叫了外賣。」墨睫一掩,似乎躲避著他灼烈的眼神,半晌,才顫然揚起,「對不起,因為我今天沒什麼時間,我跑去逛街了。」
明快的嗓音像一把利刃,刺向他瞬間柔軟的心。
陸蒼麒擰眉,在心髒還沒來得及流血前,唇角便揚起譏諷的弧度,「你去逛街了?」
「嗯……是啊。」凝向他的眼眸似乎蘊著某種祈求,「對不起,我……」
「不必道歉!」
她不必道歉,是他自己無聊,自作多情。
陸蒼麒下頷緊繃,湛眸亮起自嘲輝芒,「你不必道歉,霜凝,我本來就沒期待你真的會為我下廚。」他冷冷地說,「我只想建議你,對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隨意承諾。」
他冷冽的話語像冬季最寒酷的冰霜,凍得燕霜凝全身發冷,「蒼……蒼麒,不是這樣,其實我……」她顫著嗓音,試圖解釋。
他卻不給她機會,「吃飯吧。」
冷冷拋下一句後,他便開始默默吃飯,整個晚餐期閑不當朝她瞥向一眼。
燕霜凝咬牙,感覺半掩在上衣長袖里的手指又一陣微微的抽痛。
她深深吸氣,拚命忍住倏地竄向喉頭的哽咽,接著,端起飯碗,強迫明明食不下咽的自己進食。
***
洗完澡後,陸蒼麒一面系緊睡袍的腰帶,一面走向客廳。
客廳里空無人影,可他只是冷冷一撇嘴角,完全不想確認他的妻子現在正在屋里的哪個地方,正忙些什麼。
反正他們早已習慣共處一室,卻各過各的日子,在台北既然如此,他沒理由認為在北京會有所不同。
無所謂的,隨便那女人做什麼好了,反正他不在乎!
雖這麼想,可一股難耐的焦躁卻驀地攫住陸蒼麒,他甩了甩頭,強迫自己甩去這樣的感覺,卻不太成功。
腦海再度重播晚餐時燕霜凝對著他說因為逛街,她沒時間準備晚餐的表情。
她嗓音輕快,面容也帶著笑意,然而他卻感到自己被狠狠潑了一盆冷水——
你究竟在期待什麼?陸蒼麒,難道你還期待她真的會為你下廚嗎?你忘了她來北京其實是為了要跟你離婚的嗎?
不,他沒忘。
一念及此,陸蒼麒給了自己一個冷冷的微笑。
他怎麼會忘呢?那晚,霜凝曾對著地歇斯底里地喊著她一點也不愛他,要他干脆地答應離婚,放她自由。
她不愛他,他當然也不愛她,可她仍然別想他會答應離婚。
他不會跟她離婚,也不想跟她離婚,這輩子,她是永遠無法擺月兌他了!
他想,一面忿忿地走向廚房,打開冰箱,取出一罐啤酒。
冰冷的液體灌人他的喉,卻無法冷卻他因莫名怒火而灼燙的胸膛。
懊死!他究竟在不高興此干麼?怎麼心情會這麼煩躁不安?
都是因為那個女人,他實在不應該傻到為那頓外賣的晚餐感動——該死!
陸蒼麒再度在心底詛咒,一口氣仰盡一罐啤酒,接著打開廚房的垃圾桶蓋,隨手將啤酒罐一扔。
挺拔的身軀本來該就此離開廚房的,卻因為垃圾桶里.幾乎滿溢的垃圾凝住了步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