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稱世界最大的天安門廣場當年絕食抗議的學生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拿著相機不停拍照的觀光客。
精致漂亮的北海公園是當年皇家的園林,北海中心的瓊島立著干隆皇親筆畫題「瓊島春陰」的石碑,掩映在綠蔭深處,正是燕京八景之一。
而慈禧太後私拿軍費建造的頤和園,更是處處奢華,處處風流,教人既是驚艷,也不禁感嘆。
中國有太多值得珍惜的文明遺產,而位于首都的這些,更是美輪美奐得讓人驚心動魄。
當年的帝王之家究竟是砸下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造就這些宏偉的建築和秀麗的庭園啊……
燕霜凝感嘆著,卻沒有感嘆太久,因為這座城市還有太多新鮮的事物等待她發掘,也有太多和台北不一樣的地方需要她適應。
是的,她必須適應一些事情,尤其在周末,當她拖著疲憊而酸痛的身軀從長城的游覽歸來時,面對著一屋的空幽靜謐,一股復雜難辨的滋味忽地漫上心頭。
是寂寞嗎?
她不確定,只知道這樣的感覺像某種細小的蟲啃噬著她的胸膛,一點點酸,一點點疼,卻有更多難言的空落。
她渴望見到人,渴望听到熟悉的聲音,不想在回到家時,面對的只是一屋的空幽與靜謐……
為什麼蒼麒還不回來呢?為什麼工廠的貨要出問題,讓他還得從上海飛廣東,接著再飛遍大陸各地,與各地主管開會研商對策?
照這樣下去,他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北京呢?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她身邊……
想著,燕霜凝驀地神智一凜,她從沙發上站起身,沖到浴室嵌在牆上的明鏡前,瞪著鏡中面容蒼白的自己。
為什麼……她為什麼……
她竟……思念起蒼麒?
天!她不敢相信!
難道她真空虛寂寞至此,以至于思念起一個她早已在三年前便決定將他視為普通同居人的男人?
沒錯,他是她的丈夫,她也曾對他滿懷愛意,百般討好,可在那個周年紀念的夜晚,她便已決定將他完全驅離心房了啊。
她慢慢地學會不想念他,不關心他,學會經營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朋友交游享樂。
基金會的工作及與朋友的交際,佔據了她全部的時間,她甚至無暇分神去注意自己的丈夫什麼時候出差,什麼時候回家。
她早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好妻子了,更不是一個懂得思念愛侶的女人。
可她現在竟然盼著他每晚必打的電話,盼著他盡速飛回北京,盼著他陪伴自己身邊……
她究竟怎麼了?
她真的寂寞到如此地步嗎?
***
她是個寂寞的女人。
肖潔一面等著店員沖泡著她方才點的冰卡布奇諾咖啡,一面透過低掩的墨睫不著痕跡地打量左後方落坐于沙發上一個孤寂的女人身影。
她坐在沙發上,捧著杯熱咖啡,怔愣地盯著窗外來往的人影,那微微帶著迷惑的神情就好像她搞不清楚自己為何身在這座城市似的。
熟悉的酸澀淡淡襲上肖潔心頭。
她記得自己也曾有過和那個女人類似的心情——當她毅然決定揮別上海剛剛來到北京的時候。
想著,她驀地轉回頭,接過店員遞給她的冰咖啡,她有一瞬間後悔自己的目光曾經落向沙發上那個女人。
可當她深吸一口氣之後,輕盈的步履卻仍選擇往那個女人的方向行去,在她右邊的雙人沙發坐下,然後給了女人一個淺淡的微笑。
女人注意到了,燈亮的眸掠過一絲吃驚,接著,玫瑰唇瓣漾開淡淡淺笑。
一個清澈甜美,卻又帶著微微羞澀的微笑。
肖潔在心底嘆氣,這個女人雖然不是青春少女了,穿著打扮也流露出都會女性的瀟灑帥氣,可全身上下就是隱隱透出一股純美的氣韻。
這樣的純美是很容易勾起一個男人注意的,更會挑起他們想要不顧一切污染她的。
他們會不惜一切保護她,卻也會深深渴望自己是那個帶領她認清污濁塵世的那個人——
不知道她的男人是否也如此?
肖潔笑了,淡淡的笑容蘊著只有自己才懂的深刻況味,她望向那女人,揚起柔細好听的嗓音,「你經常一個人來這兒喝咖啡?」
「不,我……因為一直喜歡Starbucks……呃,星巴克的咖啡,所以才特地來這里。」
「你家不住這兒附近?」
「我家不在這里,可我現在是住在這附近。」
「讓我猜猜,」肖潔微笑,「你是台灣人?」
「你听得出?」她仿佛有些驚訝,又仿佛對她能猜出感到意料當中,唇角那抹甜美的微笑加深,「我們的口音大概差很多吧。每次我一開口,總是有人要猜我不是本地人。」
「其實對北方人來說,南方人的口音都差不多,我能猜得出的原因是因為我有一些來自台灣的朋友。」
「你認識台灣的朋友?」這一回她是真正吃驚了。
「嗯。我是肖潔,肖像的肖,整潔的潔。」
「啊,你好。我姓燕,燕子的蒸——燕霜凝,冰霜的霜,凝結的凝。」
「燕霜凝——」肖潔品味著這獨特的芳名,好一會兒,灑落一串清脆笑聲,「台灣人真會取名字,你們的名字是不是每一個都像瓊瑤小說里那樣好听?」
「瓊瑤小說?」燕霜凝先是一愣,繼而也笑了,「我倒沒注意到這一點,不過我想,我們女孩子的名字會取得比較女性化一些口巴。」
「我們的陽剛味會濃一些。」肖潔同意,一面暗暗在心底吃驚面前女人的容易相處。
「你是本地人嗎?」燕霜凝問她。
「不,我來自上海,來這邊……工作,不過現在已經不上班了,正在等簽證下來出國念書。」
「出國念書?」
「嗯,到美國,念生物科技。」
「生物科技?哇,」燕霜凝不禁佩服,「研究所嗎?」
「是啊。」肖潔點頭,「好不容易申請到學校獎學金,要不簽證也沒那麼容易下來。」她頓了頓,「那你呢?來北京玩嗎?」
「我……算是玩吧。」燕霜凝微微猶豫,好半晌,終于坦承,「其實我老公在大陸有事業。」
「你結婚了?」
「嗯。」
「所以你是特地從台灣來大陸與愛人共效于飛羅?」以肖潔眸光一閃,半開玩笑。
燕霜凝沒回答,唇畔淺淺地笑,心底卻忍不住尷尬。
「有句話你不要怪我說得直,」在啜了口冰咖啡後,肖潔再度開口,「其實很多台商到大陸來都會包二女乃,所以你過來是對的,至少多陪陪老公,他也不會因為一時寂寞做錯事了。」
「一時寂寞?」燕霜凝心中一動。
「是啊,你想想,一個人每天在外頭為了工作奔波,回家時卻滿屋子空空蕩蕩,見不到一個人影,連想找人訴說一下都不能……要是在上海或北京這種大城市還好,有很多台商在偏遠地區建工廠,真的是除了工作沒半點娛樂生活了。」肖潔柔聲解釋,「據我所知,有些男人其實不是那麼生性風流的,只是……實在忍不住那樣無邊無際的寂寞啊……」
寂寞?
燕霜凝听著,忽地感覺柔腸百轉,糾結難以言喻的酸澀滋味。
她從沒想過,蒼麒這些年來一個人為了事業奔波大陸南北各地,在一個沒有朋友、周遭的一切也不熟悉的環境里,他是如何打發一個又一個的漫漫長夜的?
她只在北京一個人待了幾天就覺得百無聊賴,心慌意亂,可蒼麒他大部分的日子都是一個人度過的啊。為了拓展蒼遠的事業,他的工作壓力可想而知,而回到住處之後,擁有的又只是完全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