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就是陸蒼麒吧?」清雅的嗓音溫婉地拂過他耳畔,然而他卻絕不會錯認其間隱蘊的濃濃諷刺。
他轉過頭,兩束犀銳的眸光射向粉裝少女,「我當然是。怎麼太久沒見怕認不出來嗎?」
「你猜怎地?我本來還真認不出來呢。」靈動的眼眸有意無意地流轉他全身上下,最後,落定他英挺的臉龐,「還好你臉色還是不改從前的陰沉——一樣難看。」語畢,她聳聳肩,跟著泄落—陣如珠玉滾盤般悅耳的笑聲。
可陸蒼麒一點也不覺悅耳,劍眉先是微微—擰,接著舒展,薄銳的唇角跟著揚起冷冽弧度,「女人就是這樣,除了—副伶牙俐齒之外什麼也不長,大概所有的營養素都從腦部流到嘴唇去了吧」。
言下之意正是女人有嘴無腦——靈透如燕霜凝怎會不出。她咬緊下唇,悄然深呼吸令自己冷靜下來。
她必須冷靜,燕家嚴厲的家教可沒教會她當眾跟人斗嘴搶白。他今天是客人,客人理應得到主人一點尊重,這些禮節她還是懂的。
她決定自己應該有風度一些,「你真不要喝點什麼?我拿杯飲料給你吧。」
燦燦朝他送去的優雅微笑似乎反而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微微一怔。
「你喝什麼?汽水?還是調酒?」她笑問,「要不要試試我調的雞尾酒?別跟我說你還未滿十八不能喝酒哦。」最後一句是微微帶著挑釁意味的。
陸蒼麒瞪她一眼,「我當然滿十八歲了。倒是你,滿十八歲了嗎?」
「不好意思,上個月剛剛過了生日。」她輕快地應道,走向冰箱,端出了早上辛苦調制的成果,她一面將酒舀入雞尾酒杯一面問道︰「我爸媽跟你爸媽呢?」
「他們在另一個房間打麻將。」
「方城之戰?」黛眉一挑,「看來一時半刻不會出來了。」她轉過身,一杯粉紅色的雞尾酒遞向他,「嘗嘗看。」
「這是什麼?」
「姑且稱之為‘紅粉佳人’吧。我是照著PinkLady的酒單調的,可基酒的分量少了許多。」
「紅粉佳人?」
PinkLady——這好听的調酒名正和眼前粉色少女相得益彰。
陸蒼麒眯起眼,透過粉紅色的液體觀看眼前言笑晏然的女孩,一時間竟有些發愣。
「喂,听說你在台大挺有名的?」
當兩人各自端著酒杯,在客廳角落的地毯落坐時,燕霜凝問他。
「那要看你怎麼定義有名了。」
「是嗎?」燕霜凝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應著,一面伸手在面前的CD架上翻找著,「想听什麼?」
「古典樂。」他毫不考慮。
她聞言,驀地回頭,若有深意地凝睇他好半晌,「很像你的格調嘛。怪里怪氣的人通常愛听古典樂。」嘴角扯開半嘲弄的笑容,「我猜你還愛听貝多芬甚于莫札特,最好還是拉赫馬尼諾夫,對吧?」
他下頷一凜,驚訝她對自己的猜測如此準確,面色不覺再度陰沉,「那又怎樣?」
「我可受不了拉赫馬尼諾夫那死氣沉沉的調調,」她聳聳肩,對他的陰沉不以為意,「我們還是折衷一點,听德弗札克好了。」玉手一翻,撿出一片CD放入音響,「第九號交響曲——我相信沒有人會不喜歡的。」
「還可以。」他簡單地評論。
她笑了,啜了一口雞尾酒,星眸跟著點亮某種好奇火苗,「喂,听說在台大那些搞學生會的同學將來都是想在政界闖蕩的。」
「……你可以這麼認為。」
「那你呢?」
「我對政治沒興趣。」
「那麼是為了將來在商界做生意而鋪路的羅。」她微微一頓,「你將來要繼承家業吧,你父親不是有家制鞋公司?」
「我是這麼打算。」
「那你弟呢?」
「他打算考醫學院。」
「當醫生嗎?」她輕輕頷首,「你們兄弟倆都挺有志氣的嘛。」
他蹙眉,不喜歡她這種半贊賞半嘲謔的語氣,「那你呢?」
「我嘛,等會計系混畢業後看能不能考到會計師執照羅,至于我那個弟弟,我想他現在根本毫無概念以後要做什麼吧。」她微笑,「不像一個警察父親會教出來的兒女對吧?」
他一怔,有半秒的時間為她的清澈笑容微微心悸,但很快地,便強迫自己肅整面容,「你難道對自己的未來一點想法也沒有嗎?就算你是個女人,也應該發展自己的事業。」
什麼叫「就算」她是個女人?
听他這副口氣,明明還是跟從前一樣絲毫不把女人看在眼底嘛。
「人生不一定只有事業吧?」她反駁,瞪向他的瞳眸清澈見底,「就算你功成名就,達到財富的頂峰又怎樣?你的老婆也許一點也不愛你,你的孩子離經叛道,你的朋友稱不上是知交,他們只是現在不是你的敵人而已。你沒有一點足以稱道的私生活,每日清晨醒來除了工作,想不起還有其他任何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你活著,可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活著……」
她洋洋灑灑一串,像編劇一般為陸蒼麒想像了未來的生活,他听著,兩道劍眉愈發攢緊。
「听你這麼說,你倒很了解人生的意義羅。」諷刺的嗓音截斷她的話,「願聞其詳。」
「我不知道。」她竟然干脆地回答他,無辜般地眨眨雙眼,「因為我現在還年輕,還沒有足夠的歷練去體會人生,我不去計劃,因為我明白憑我現在淺薄的閱歷規劃不出可信的未來,我只相信活在當下,把握現在的每分每秒,就是這樣。」
很漂亮的詭辯,幾乎說服了他,但可惜,不過是一個醉生夢死的人聰明地為自己找混沌度日的借口而已。
陸蒼麒撇唇,無法對眼前大放厥詞的少女表示任何敬意,「你應該去考法律系,燕大小姐,浪費你如此杰出的口才實在可惜。」
「不敢當。」
「我等著看,燕霜凝,十分好奇未來的你將如何經營你豐富美麗的人生——工作顯然不會是你的全部,丈夫跟孩子更加不會是你生活的重心……」
「誰說不會?我很樂意為我愛的人付出時間和心血,我願意讓他們的生活更加多彩多姿……」
「哈!我料得沒錯。」他搖頭,夸張地揮了揮手,「女人!」
「女人怎樣?」她瞪他,頂不喜歡他提起女人那副輕蔑的口氣。
陸蒼麒絲毫不以為意,平靜地回應她的怒視,「既然你是女人,不妨告訴我你們的腦部結構究竟是怎樣的。」他頓了頓,「在你們‘小巧而美麗’的腦袋里除了篤信愛情萬歲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一點點‘有用的’哲學思想?」幾個特意強調的形容詞充分表明了他對女人鄙夷的看法。
燕霜凝自然听出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眸噴出烈焰,「我們崇尚愛情有什麼不對?」
「因為有了愛情,就可以不要其他了嗎?因為自認為可以為丈夫、孩子奉獻一切,便允許自己像株菟絲花攀附在他人身上、不求一點自我嗎?」湛眸不屑地一翻,「這不叫為愛犧牲,只是給別人制造麻煩而已。」
「你這個‘別人’指的就是你們‘偉大的’男人吧?」
「正是。」
半甜半澀的雞尾酒汁往陸蒼麒面上一撥,濕黏的液體一下佔領了他整張俊挺性格的臉龐。
他一愣,半晌,才記得伸展衣袖拭去一臉狼狽,兩束灼烈眸光跟著射向正微笑望著他的燕霜凝。
「燕、霜、凝。」一字一句自齒間進出。
她沒立刻回應,窈窕的身子飄然立起,居高臨下朝他送去更加甜美的燦笑。接著,懶洋洋地輕敲櫻唇,「自從郭富城拍了那支機車廣告後,我一直想試試拿水潑男人臉孔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