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帶傘嗎?」他粗聲問,一面拉她進屋,甩上門,將綿密的灰色雨幕擋在門外,先拿了一條毛巾遞給她,「你坐一會兒,我倒熱茶給你喝。」
「嗯。」方紫筠點點頭,尋了張椅子,怔然落坐。一面用毛巾擦著濕淋淋的秀發,一面流轉著朦朧眸光,數秒後,她驚異地發現屋里倒落著數只棕色啤酒瓶,而桌上還擱著一只半滿的。
是他喝的?
正疑惑著,陳君庭已端著熱茶出現,將玻璃杯遞給她,她放下毛巾,茫然接過,冷不防被燙了一下。
「小心點。」他為時已晚地警告她。
方紫筠搖搖頭,「沒關系,我沒事。」她換了個姿勢,小心翼翼地捧著玻璃杯,然後淺淺啜了一口。
溫熱的液體緩緩流過她喉間,稍稍暖了她沁涼的身軀,但,卻似乎仍暖不了她沁涼的心……她深深呼吸,強迫自己推開哀傷的情緒,眸子轉向陳君庭,專注地凝視,「你外公不在家嗎?」
「出海了。」
「所以這些酒是你喝的?」
他沒有回答。
但他不必回答,他眸中紅色的血絲以及身上濃濃的酒氣已說明了一切。
「為什麼喝那麼多酒?」
他僵直地站在她面前,「沒為什麼,想喝就喝。」
「喝醉了怎麼辦?明天還要上課呢。」她忍不住蹙眉。
「大不了蹺課吧。」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們私立五專才不像你們高中管得那麼嚴,偶爾不去上課沒什麼了不起的。」
她沒說話,站起身,默默替他收拾地上那些散落的酒瓶。
他看著她縴弱的背影,終于忍不住沖口而出,「今天晚上你跟他在一起吧?」
她動作一凝,「你說蒼鴻?」
「哼。」他以冷哼替代回答。
「我是跟他在一起。」她靜靜地說,不讓語調流泄了心中的激動,「今天是他生日,我跟他一塊兒吃了頓飯。」
「肯定過得很開心吧?」陳君庭悶悶道,嗓音掩不住淡淡嫉妒,「他請客嗎?請你到什麼好餐廳去了?」
她心一扯,感覺好不容易壓下的疼痛又悄然襲上心頭,「沒什麼,就上他家吃一頓飯而已。」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來找我?」
「什麼?」她轉過頭,怔然望他。
「為什麼還來我家找我?」陳君庭瞪她,「你不是跟陸蒼鴻玩得很開心嗎?怎麼還會記得來看我?」
「我──」她輕咬下唇,心海澎湃起伏,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她為什麼不回自己家,卻來到了這兒?莫非她潛意識里意欲前來尋求他的安慰嗎?
因為在陸家受了委屈,所以想找君庭訴苦?
她想著,瞳眸掠過數道霧彩,唇瓣卻緊緊抿著,一語不發。
她不能對陳君庭訴苦,不能告訴他今晚她在陸家所受的侮辱,他原本就不喜歡陸蒼鴻,更不希望她與他交朋友,如果知道陸蒼麒這麼對她,說不定會上陸家揍他們兄弟倆一頓……不,她不能告訴君庭今晚發生的事,不能對他訴苦。何況,他的心情似乎也很惡劣。
「你心情不好嗎?君庭。」她柔柔地啟唇,「發生什麼事了?」
她輕聲地問他,習慣性地壓下自己的傷感,勸慰那顯然需要她的溫柔的男孩。
他驀地抬眸,烈眸里燃著不馴的火焰,「怎麼?你關心嗎?我還以為光一個陸蒼鴻就夠佔滿你整顆心了呢。」
他語音譏刺,她卻敏感地听出其間濃濃的受傷與沉郁,心髒一牽,「我當然關心你,君庭,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只是好朋友嗎?」他低吼一聲,忽地沖向她,攫住她縴細的肩膀,「告訴我,方紫,我跟陸蒼鴻究竟誰在你心目中分量多些?」
「我──」她掩落羽睫,不敢看他熾熱灼亮的眸子,「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啊。」
「我不要當你的好朋友!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不止于此!」
「別這樣,君庭,大家都是朋友……」
「誰跟他是朋友?」陳君庭重重冷哼一聲,「你跟他交情好,我可跟他毫無關系!我陳君庭高攀不起那種翩翩貴公子!」
斑攀!
他不經意吐出口的字眼狠狠劃過方紫筠的心,她咬緊牙,「大家做朋友,談什麼高攀不高攀呢?」
「誰跟他他媽的是朋友?」陳君庭怒吼,雙眸燒得通紅,「告訴你,我就是看不慣那家伙那種自以為是的模樣,好像什麼事都看在他眼底,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算計似的!方紫,你最好小心一點,別上了他的當!」
「不要這麼說,君庭,蒼鴻不是那種人。」方紫筠急急辯解,「他不會算計人的。他以前或許冷漠了些,可他現在已經漸漸學會去關心人了,他說……他還告訴我以後要當個醫生呢。」
「醫生?」陳君庭咬牙,感覺眼皮一陣刺跳,「好了不起、好高尚的志願啊,肯定是以台大醫學院為第一志願吧?哼,告訴他這年頭醫生已經不吃香了,這里不是南部,沒人把醫生當一回事!」
「他不是為了博取他人的尊敬才當醫生的!他是……」
「是為了懸壺濟世!為了拯救世人!」辛辣的語氣掩不住濃濃酸意,「真了不起,不愧是建中的優秀才子。」
方紫筠實在受不了他刻薄的語氣,「你為什麼要如此尖酸呢?」黛眉緊凝,「你明知蒼鴻不是那種人。」
「你又為什麼老幫著他說話呢?」他瞪她,掐住她肩膀的雙手加重了勁道,「莫非你愛上他了?」
她悚然一驚,咬牙忍痛,「我沒有!」
「別對我說謊,方紫。」
「我真的沒有。」她深呼吸,美眸凝定眼前脾氣暴烈的男子,感覺淚水又要彌漫了,「你究竟怎麼了?君庭,為什麼這麼暴躁?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倒抽一口氣,神色不定地瞪視她,半晌,忽地松開她的肩膀,轉過挺拔健碩的身軀,「我沒事。」
說謊。
她搖頭,輕易便可听出他黯然壓抑的語調,「別騙我,君庭。」
「我沒騙你。」
「告訴我,沒關系的。」
「……就算我有心事怎樣?你關心嗎?」低沉的嗓音雖是粗魯,潛蘊的任性卻像一個讓人又氣又疼的小男孩。
方紫筠禁不住心髒柔柔一牽,放緩了語氣,「我當然關心啊。」
充滿母性的溫柔嗓音似乎平抑了陳君庭心中的怨氣,他垂下明明沮喪卻故作堅強的肩膀,緩緩旋過身來。
「我落選了,方紫。」
「落選?」
「這一屆的全國繪畫比賽,我只得了個佳作。」
「佳作?」玫瑰唇角牽起淺淺笑弧,「也不錯啊。」
「怎麼能說不錯呢?」陳君庭瞪她,再次提高嗓音,「你知道我寄托了多大希望在這次比賽嗎?你知道我為了能夠得獎花了多少心思去取材、構圖嗎?」他激越地說,黑眸點燃憤恨火苗,「我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成,要是連畫畫也畫不好,我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你不會不成的。」她走近他,柔柔握住他的雙手,「怎麼會不行呢?可能是這次比賽太緊張了,所以才沒畫好吧?下回再加油一點就好了。」
「不是的,方紫,你知道我想到國外學畫的,如果不表現好一點,以後很難爭取到獎學金……」
「我知道,君庭,我懂。」
「我必須讓大家注意到我,必須讓他們認可我。」他低聲吶喊,嗓音蘊著淡淡絕望,「我必須成功,方紫,要不我永遠月兌離不了這個鬼地方,永遠得住在這麼破舊的爛房子里!」
「你會成功的,君庭,一定會。」
「真的嗎?」他緊緊握住她的柔荑,語聲惶惑而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