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望莫名,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也有得不到的東西,第一次明白原來不是只要她願意付出心血,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渴望的東西。
她第一回明白,原來天上的星星真的不容人輕易摘下——
她覺得失望、難過,也有一點點自尊受損,可一顆心卻還不懂得因此疼痛。
因為她還不愛他,因為她還沒真正愛上他。
她真正愛上他是在那個夜晚,當她發現他醉醺醺地從學校附近一家酒館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時。
她從不曾見過他那副模樣,頭發凌亂、下頷胡須未刮,滿是皺摺的白色襯衫半拉出黑色西裝褲,整個人顯得憔悴而疲憊。
而那總是昂首闊步的神氣身軀此刻卻是東搖西晃的,似乎連站立都不穩,只能踉蹌著步履前進。
她屏著氣息,一瞬不瞬地瞪著眼前搖擺不定的身影,不敢相信那就是她一向仰慕的程庭琛。
「夢婷……夢婷——」當他經過她身旁時,她听見了他痛楚而沙啞的呢喃,「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背叛我?」
他神智不清地念著,一面不停打著酒隔,接著,狼狽的身軀忽地一軟,跌倒在地。
她瞪著他,看著他雙手在地面模索著,看著他即使雙臂發顫、也要用力撐住地面令自已站起來的動作,看著他不停地嘗試站起來,卻一次又一次失敗,看著他雖然一次又一次失敗,卻還是不曾放棄,仍舊固執地重復這令人沮喪的過程……
她忽地承受不住了,心髒重重一扯,雙眸一陣微微刺痛。
她終於懂得心痛了,當她看著他為了失去汪夢婷而酒醉潦倒、卻又驕傲地不肯乾脆平躺在地的掙扎模樣,她終於明白何謂心痛。
她終於真正懂了他一些些,終於開始了解讓她迷戀的是怎樣一個男人。
程庭琛——他是驕傲又自信的,跟她一樣!
可就因為他如此驕傲,受了傷後反應便會更加激烈,愈顯露出軟弱的一面。
愈是驕傲的人愈不願受傷,愈無法承受傷痛——可卻也會拚命咬緊牙,拚命掩飾自己的軟弱……
程庭琛——像她,太像了!
一念及此,她再也克制不住心神的激動,匆忙奔至他身旁,可當窈窕的身軀立定他面前,她忽地忍住了,強迫自己深深呼吸。
「你喝醉了嗎?學長。」她用幾乎听不出腔調的標準普通話問他,語氣冷靜而淡漠,就像絲毫不曾察覺他已醉到無法起身似的。
他回轉頭,氤氳著酒霧的瞳眸努力想辨識她。
「沒想到學長也有這樣落魄的時候。」她故意冷著嗓音,「因為無法承受失戀的打擊?」
「你胡說八道什麼!」程庭琛低聲怒吼,眸中霧氣倏地散開,片刻清明,他狠狠瞪她,不知哪來一股力氣忽地撐百雙腿,站了起來,「你……半夜在這兒做什麼?學……學妹?」
他質問她,語音有些斷續且模糊,明顯是因為酒精的關系。
她假裝沒注意到,「我跟幾個朋友來這里聚會,出來透口氣。」
「聚……聚會?半夜三更的……男的女的?」
她揚眉,「男的女的有什麼關系嗎?」
「當……當然……」他瞪她,「你……一個女孩子家……呃,要懂得保護自己。」
「是嗎?」櫻唇微微一揚,餃起淺淺微笑,「學長住在這附近嗎?」
「是……又怎樣?」
「我扶你回去。」她柔聲道。
「我不必你扶……」
「你醉了。」她不理會他的拒絕,堅定地將他的手臂環上自己的肩膀,右手則扶住他的腰。
「我……沒有。」
「請不要睜眼說瞎話。」她淡淡地說,「你喝醉酒是誰都可以看出來的事實。
你該感激我自願送你回家。」
「我不必你送……」他粗魯地咕噥著,掙扎著想擺月兌她。
她更加箝緊他,「別傻了,你以為我是出自純粹的好心嗎?」
「不是嗎?」他低頭望她,神情滿是困惑。
「我只是想藉故接近你。」回凝他的星眸率直坦白,閃著璀璨輝芒,「我喜歡你,記得嗎?」
「你——」他怔怔望著她,仿佛為她的坦率而不知所措。
而她唇畔笑意更深,「送喝醉酒的你回家不過是追求你的手段之一而己。」
是的,她在追求他,比從前更認真幾分,也更熱烈幾分。
因為從前對他,不過像小女孩一心一意想得到渴望的寶貝,征服的心理遠遠勝過愛。
而現在,她是真的愛他,真的認清了一向仰慕的偶像也有軟弱的一面,真正認清他也是個平凡男子,所以,真正愛上了他。
偶像,是用來仰慕的、欽敬的,可心愛的男人才值得她認真追求,值得她交付終身。
她真的愛他——每接近他一分,就更了解一分真正的他,也更無法抑制自己更深愛他一分。
她好愛他呵!
第一次明白原來愛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會因為他的快樂而開心,因為他的痛苦而難過,自己的情緒會跟著他起伏盤旋。
而因為愛他,她連帶恨上了汪夢婷,恨她竟敢如此傷他,恨她得到他全心珍愛竟還舍得拋棄他,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從小到大,她從不曾厭惡過任何人、痛恨過任河人,可她卻厭惡、痛恨汪夢婷因為庭琛!
她真的好恨汪夢婷,因為她不配得到庭琛的愛。
所以,當那個女人從台灣打越洋電話到庭琛家,卻被她接到時,她毫不客氣地痛罵對方一頓。
她要她別再打電話來煩庭琛,要她別再試圖傷害他。
她並不後悔如此打發汪夢婷,也不後悔不曾告訴庭琛她接過這通電話,也許有人認為她使這樣的手段很卑劣,可她不在乎!
她甚至不在乎自已是趁著庭琛靶情脆弱的時候向他求婚的——
「庭琛,我們結婚吧。」當汪夢婷在台灣下嫁季海平的消息傳來,她撫住庭琛蒼白的臉頰,急叨地說道︰「別為了那女人難過,她不值得!苞我結婚吧,我會讓你忘了她,我會好好愛你,好好照顧你,絕對不會像她一樣傷害你——跟我結婚吧。」
那一夜,她熱烈地向他求婚,之後,兩人更熱烈地。
她不確定庭琛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答應與她結婚,或許是為了修復自己遭汪夢婷踐踏的自尊,或許也因為兩人之間的太過激狂,讓他一時沖動對她許下承諾。
總之,他終於允諾娶她了,而她也傻氣地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從此後便真正得到他。
豈料,得到他的人並不意味也得到他的心,這樁沖動的婚姻原來只是一出可笑的鬧劇——
李曼如驀地幽幽嘆息,眸光從落地窗外收回。
黑夜的海德公園只是一團朦朧不清的迷霧,正如她深陷於過往的記憶。
她旋過身,再度來到客廳的吧台前,為自己斟了一杯白蘭地。
從柯林斯城堡的晚宴,到哥哥為她準備的私人公寓,從濃烈辛辣的威士忌,到溫潤醇厚的白蘭地。
她不停地回想,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讓自己的腦海充斥著他的音容形影——
長夜將盡,可她卻明白,這樣的自我折磨只是開始。
日出了。
金紅的日輪破雲而出,淡淡灑落溫暖輝芒,為倫敦總是灰暗的市容抹上一層薄薄金粉。
程庭琛怔怔望著,望著總是薄霧彌漫的倫敦,難得有的燦暖陽光。他看著,雙手插入褲袋,修長的背影挺直而瀟灑。
好半晌,他終於自玻璃窗前旋回身,雙唇劃開半嘲諷的弧度。
沒想到他傻傻地在客廳里沉思一夜,而這一夜之間佔領他思緒的竟是同一個人的身影——一個他最痛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