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與他便會真正毫不相干了……
「好棒的香擯。」她低眉,再度淺吸一口侍者方才遞上的法國香擯,讓那甜蜜卻也微微酸澀的滋味在口腔里回旋,「真的不想嘗一口嗎?孫逸。」揚起墨睫,對身邊人送去的是不懷好意的誘惑。
她看著他,看著他深著寒潭的眸子掠過一道幽微的暗光,看著他即便眸子深處隱著淡淡失望,唇角仍舊溫煦和雅地揚起、餃著對她完全寵溺的笑意。
「你明知我不能喝的,巧韻……」
沒錯,她知道他不能喝酒,就因為明白這一點,才意欲誘引他,他不明白嗎?
她微微一笑,探出小巧紅潤的舌尖,緩緩沿著濕潤的櫻唇舌忝舐一周,星眸氤氫著教人發狂的迷離。
「可是真的很好喝呢,味道好特別好特別,你真的不想嘗嘗看嗎?」她低柔地問他,雖是誘惑他飲酒,煙視媚行的神態卻明明是意欲勾引他一親芳澤。
他感覺到了,黑眸掠過幾道深沉暗影,緊窒的喉頭縮著,下頷一陣陣輕微的抽搐。
還不夠,他的神態還太冷靜,心跳還不夠狂野,她要再加把勁才行。
「巧韻,別這樣……」
他心慌了,他意亂了。而她迷離了神智。
她揚起頭,飲盡杯中所有的甜蜜酸澀,接著玉手扣住他的頸項,踞起腳尖,將所有的愛怨嗔痴全送人他嘴里。
她吻著他,心底有一半期盼能與他這樣吻到天荒地老,另一半卻希望他卓然果決地推開她。
可他沒有推開她,全盤承受了她自口腔里送來的醇酒,含在嘴里,然後毫不猶豫地一口飲下。
在吸吮完所有的酒精後,竟還貪戀地吸吮著玫瑰紅唇里的芳香汁液,他不停吻著、吸吮著。眷戀著,直到酒精終于融解于他的胃,侵入他的四肢百骸,奪去他殘存的一絲清醒。
他終于放開她,搖搖晃晃。
她沒有伸手扶他,任他在全場所有賓客驚愕的凝視下昏眩踉蹌,一向鎮靜如恆的面龐泛上嚇人的潮紅。
「孫逸……」
「他喝醉了嗎?怎麼會弄成這副德行?…
「堂堂華爾街之神竟如此不知檢點?」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嗡嗡的嗓音此起彼落,伴著無數道驚異,不解,淡淡嫌惡的目光。
「孫逸,告訴我,」她靜定地開口,不明白自己的嗓音怎能如此平淡,如此清冷,如此無情,「你對最近的市場有什麼看法呢?」
崩毀了!
華爾街之神在眾人心目中完美元暇的形象……,崩毀了。
他原來不是神,原來跟一般平凡的男人沒什麼分別,甚至還更粗魯不文,不知節制,在公共場合喝得醉醺醺,口出狂放之言……
他說他不知道什麼市場趨勢,預測不著,也不需要預測,因為他就是市場趨勢!
他說只要他一句話,全世界的金融都隨著他脈動,他一個翻掌,市場在他手中浮沉。
這是何等狂放的言語啊!他以為他是誰?神嗎?
他們從前是怎麼搞的?竟把這樣一個自大狂妄的無賴奉為神抵,對他言听計從,隨他在市場翻雲覆雨,還痴痴地跟著浮沉!
什麼華爾街之神?狗屎!
他們全都瞎了,竟把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醉漢奉為神砥,瘋了!
他們全瞎了,幸虧有蘇巧韻替他們掀開了孫逸的神秘面紗,教他們認清了所謂華爾街之神的真面目。
原來,世上根本沒什麼金融之神的存在……
「我們以前是怎麼搞的?竟然听信那家伙所說的每一句話!」
「是啊,現在想想,他根本不是什麼預言家,是我們太傻,他說一句,我們便跟著做一句!」
「其實是我們不知不覺被他操縱,才造成他預言準確的假象。」
「我就說嘛,大家生來還不就是凡人一個,Sun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得吃東西。喝水才能活下去,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地方?」
「是我們太傻,把個凡人當成無所不能的神了……」
忿忿不平的流言、譏嘲冷酷的耳語,瞬間席卷了整條華爾街,接著音浪逐漸推高,一波一波,越過大西洋,朝歐陸那邊襲去,接著,順著太平洋流到亞洲,淹沒了全世
界的金融市場。
人類是可怕的,熱情的時候可以盲目地把一個人捧上天去,可熱情一旦消褪了,善于嫉妒的天性又能把人重重踩落地獄。
孫逸是在一夕之間從雲端摔落地獄了。
而這一切發展都是她造成的,是她親手毀去了他在眾人心中的完美形象。
你是個可怕的女人呵、蘇巧韻,為了成就自己竟能親手將深愛自己的男人推落。
站在S&S氣派豪華的辦公室內,臨著落地窗,蘇巧韻看見的不是窗外一片冰寒的銀白世界,而是孫逸淡然平靜的面孔。
她想起那天,她沖到孫逸的住所,朝他遞去一封辭呈。
「我要辭職。」
「你遞出辭呈的對象不該是我。」他一生名譽毀在她手里,面對她時,他竟仍無絲毫憤怒怨恨,只是這樣平淡一句。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為什麼他不罵她、恨她、詛咒她?為什麼面對她時還能如此平靜?
「你為什麼還能如此冷靜?為什麼不狠狠地罵我、打我?」
「我為什麼要罵你、打你?「
她倒抽一口氣,「我害了你啊,是我故意將香擯送入你嘴里,讓你在大庭廣眾下丟臉,是我親手將你推落地獄的……」一言及此,她忽地嗓音一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再說,那瘋狂泛上眼眶的淚水就要鎖不住了……
「我希望你能繼續留在S&S工作,如果對薪資不滿意,我可以商請Tony你加薪。」
什麼?他說什麼她震驚,明眸茫然瞪著他。
他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他神智還清醒嗎?他……怎會說出這番話來?
「你……是怎麼回事?竟然還要我留在S&S?還要替我加薪……」他瘋了!而她發現自己也瀕臨崩潰,「你應該馬上把我掃地出門,不許我再進S&S一步才是!」
「S&S需要你。」
「……什麼?」
「S&S需要你。」他靜定地重復,神情一貫冷靜。
「……你瘋了!」她瞪他。
「自從我那晚在酒會失態的事情上了報,S&S旗下的基金接到不少投資人贖回的要求,他們因為對我失去了信心,連帶對待有公司旗下的基金也失去了信心。如果連你
也離開S&S,投資人一定更加惶恐,那公司恐怕會承受不住排山倒海的贖回壓力。」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請你留下來,現在的你是華爾街炙手可熱的基金管理人,投資人相信你,S&S更需要你。」湛幽的眸子深深地凝望她,「請你留下來。」
她快崩潰了,棉對他依然平靜鎮定的容顏,她有歇斯底里底里的沖動。
「你……莫名其妙!竟然把一個親手毀了你的人留在公司……你應該立刻辭退我的!立刻!馬上!把我丟得遠遠地,要我馬上滾開,不許再出現你面前……」激烈的嗓音愈拔愈高,直到一個低沉的嗓音靜定揚起,平緩地壓下她張牙舞爪的高音。
「應該離開的人是我。」
她一凝。
他突如其來的宣稱驚怔了她,唇問再也吐不出任何一個字,全身僵硬,一動也不能動。
「投資人現在已經不相信我了,也許只有我離開S&S,他們才能重新拾回一點信心。」他說,依然是那麼淡然的微笑。
「孫逸……」她茫然地輕喚,喉頭忽地一梗,一直強忍的淚終于忍不住墜落,順著頰畔,一路漫流。
「這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