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厭惡自己失去冷靜,厭惡自己發起脾氣來總是這樣歇斯底里,更厭惡讓她變成這副瘋狂模樣的始作俑者!
是孫逸!是他害她失去了冷靜,是他害她無法自持脾氣,是他害她淚意涌上眼眸,灼燙刺痛著她,是他害她如此羞辱……
「冷靜一點,巧韻,冷靜一點!」察覺到她的情緒已然激動到心髒幾乎無法承受的地步,孫逸的神情終于也失去了一貫的平靜,極力想勸服她的嗓音不覺也流露出一絲慌張。
「我不要冷靜,不要冷靜!」她拼命搖頭,藕臂毫無目的地亂揮,不知不覺間亦揮去了孫逸試圖定住她的手臂,「你……走開!不要踫我!不要理我!」
怎麼辦?她怎麼會成了這副模樣?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粗俗難堪的潑婦?
澄透的念頭急急掠過蘇巧韻腦海,如冬日寒雪,無聲地飄落,試圖冰凍她被熊熊烈焰佔領的心緒。
冰與火,在她體內相互激湯,彼此都想吞噬對方、消融對方,弄得她全身忽冷忽熱,面色忽白忽紅……她不要啊,不要自己失去冷靜,變成這麼個讓人瞧不起的潑婦,她不要啊!
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她吧……
「巧韻,冷靜一點,冷靜下來听我說。」低沉溫文的嗓音忽地在她頭頂揚起,「听話,冷靜下來,听我解釋。」
孫逸勸撫著她,柔雅的嗓音如一道沉潛的水流,緩緩流過她被冰與火輪流折磨的身軀,奇異地有一股安定人心的作用,融了她體內的冰,也逐漸滅了火。
蘇巧韻深深呼吸,當清透的理智重新被捉回後,她才驀然發覺自己原來整個人被他摟在懷里,面頰輕輕貼著他寬厚的胸膛,而他的手正梳理著她柔細的長發,那樣溫柔輕巧,彷佛正呵護著一尊易碎的瓷女圭女圭。
「冷靜下來,巧韻,別激動,听我解釋。」他低低說著。溫熱的唇幾乎是貼著她敏感的耳垂暖暖地吹著氣息,
「听我解釋,好不好?」
听著他低沉柔雅的嗓音,感受著他溫柔細心的呵護,
她忽地安靜下來了,柔順地依偎在他懷里,放任自己的頰緊緊貼住他心韻沉穩的胸膛。
冰火相抗的情緒算是安定下來了,卻不知怎地,有另一種異樣的感覺逐漸佔領她全身,催促著她心跳緩緩加速。
她發現自己好喜歡這樣依偎在他懷里的感覺啊,彷佛自己可以在里頭藏上一輩子,不必面對外頭的風風雨雨。
因為一切自有他替她遮擋……
「怎麼樣?感覺好一點了嗎?」他輕輕地。柔柔地問她,下頷抵著她柔細的發絲。
她沒說話,只在他懷中點點頭算是回答,縴細的身子則忍不住包加藏進他懷里。
冷靜下來後,她對方才失去理性的自己感到十足羞慚,更對自已必須由他緊緊擁著才能回復神智的行為感到羞澀。既羞又愧的心情教她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更加躲進他懷里,不敢面對現實。
對她近似撒嬌的動作孫逸有一點吃驚,卻有更多難抑的喜悅,微微沙啞的嗓音不覺逸出點點笑意,「好一點就好了。唉,你不知道,剛才你的樣子真要嚇死我了。」
她聞言,小手不覺緊緊揪住他的衣襟,「對不起。」細微的嗓音雖然幾乎讓人無法听清楚,滿蘊的慚愧與歉意卻仍明透。
「沒關系,你沒事就好。」他低低一笑,拍拍她的背,滿是愛伶與寵惜。
她一顫,原本就掛在眼睫的兩順晶瑩淚珠終于禁不住墜落。
原本是由于憤怒而結晶的眼淚,卻在墜落後,消融成如水柔情。她深深吸氣,幾乎承受不住他如此待她的溫柔體貼。
「你听我解釋,巧韻,我不評論你的報告不是因為你寫得不好。」
「……那是為什麼?」她悄悄以他的衣襟拭去頰畔的淚,一面低啞著嗓音問道。
「因為你不需要任何人的評論,當然,也不需要我的。」
「為什麼?」她問,真的不解。
她當然需要他的評論啊,或許其他人她都可以不必在意,但只有他的評論她是絕對介意的。
他一句溫暖的贊賞可以將她捧上天堂,一句冷酷的批評同樣能將她推落地獄。
他怎能說她不需要他的評論呢?
「為什麼?我不懂……」
「听我說,巧韻。」他忽地稍稍推開她,右手捧起她線條優美的下頷,湛眸緊緊瞅著她還籠著蒙蒙薄霧的秋水瞳眸,「你對自己沒有自信嗎?」
她眨眨眼,沒料到他竟會突如其來問出這樣一句。
他明白她依舊不解,雙唇揚起迷人的弧度,「你究竟希望從我這里听到什麼?贊美?批評?」
「我……」她怔然,久久惶惑不安的心才能稍稍一定,
「都好啊,我想知道自己的分析在你眼中是怎樣的評價
「如果我說你分析得對怎樣?說你分析得不對又如何?」
「我……」
「記住一件事,巧韻,一篇產業或市場分析報告只有嚴不嚴謹的問題,沒有對不對的問題。」
「我……我不明白……」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對市場的看法,如果涉及未來的預測,你能說他絕對正確,或絕對不正確嗎?」他微笑望她,語調溫和平靜,「他不是神,你也不是,怎麼知道誰對誰錯呢?」
「可是……」
「所以一篇報告,我們只能看作者推演其結論的過程是不是合邏輯,舉證是不是有力,能不能說服讀者,可卻無法評論作者的預測是正確或錯誤的,懂嗎?」
「我懂。可是……」
「所以你只要對自己根據邏輯推演得來的分析及預測有自信就行了,何必去管別人的看法呢?萬一整個市場的看法都與你相反怎麼辦?」
「那我便會重新檢視自己為什麼會得到與人家不同的結論。」
「如果你還是覺得自己的推論沒錯呢?」
「我……」
「一個產業分析師必須對自己經過嚴謹推演得到的結論有信心,否則又怎能說服投資人呢?」他微笑,「尤其一個基金管理人更必須如此,他必須能夠堅持自己對市場的看法,否則很容易隨波逐流。」
「可是……」
沒錯,他說的是很有道理,是每一個人都能理解的原則,可是,他不一樣啊,難道他不明白嗎?
也許每個分析師都對自己的推論具有一定的信心,可如果孫逸反對自己,再怎麼強烈的自信也會在瞬間消失無影。
因為那批評是來自孫逸,華爾街之神若不贊同,那名分析師便等于是跟整個市場作對啊!
她不相信這世上有哪個分析師或經理人能夠漠視孫逸的評論!
「你不一樣,孫逸,你不一樣。」她搖頭,「沒人能夠漠視你的意見,沒人能夠反對你……」
「也包括你嗎?」他淡然的一句話驚怔了她。
「什麼意思?」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巧韻,你想從我這邊學到什麼?」他凝睇她,黑眸高深莫測。
「我……」她屏著呼吸,在他莫名而深刻的凝視下亂了心韻,「想從你身上學到一切……」
「你想超越我吧?」他平靜的、淡然的一句問話驀地在她心海里掀起狂濤巨浪。
她全身僵直,驚疑不定地盯著他。
「難道你不想超越我?不想有一天也能青出于藍?」他淡淡地問,唇畔竟然還能微微漾著笑意。
他知道她為什麼要接近他?知道她生平最大的願望便是超越他,讓他成為她的手下敗將?
他難道什麼都知道?
不!他不可能知道的。
蘇巧韻慌亂地拼命在心底說服著自己,他只是依照常理這麼推論,他只是猜想她有超越他的抱負,畢竟青出于藍是每個人都難免會有的心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