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民收容所。」
「游民收容所?」她輕輕咬唇,「可是那是流浪漢住的地方啊。」
「我就是流浪漢。」他冷淡地說。
「啊。」她應了一聲,仿佛頗覺尷尬地以一只玉手掩住櫻唇,「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你怎麼會不知道?」他不耐煩地截斷她,「兩年半前我因為涉嫌謀殺親生父親入獄,龍門名下所有的動產、不動產全數遭政府凍結,所有資產全部被沒收了,一點不剩!現在的我不僅身無分文,連份正當職業也沒有──這一切你不都清清楚楚?」
「我知道你很可憐……」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傲氣被她柔軟的一句話挑起了,藍眸迸射激烈火苗,「我楚行飛不需要同情!不論你或任何人,明白了嗎?」
「明白……」她的臉色因他突如其來的怒氣而刷白,匆忙頷首,「我明白。」
他瞪著她,「現在可以說了吧,你腦子里究竟打什麼主意?」
她沒有回望他,只是以右手再度指了指珍珠色沙發,「你不坐下來嗎?」
天!
楚行飛幾乎克制不住仰天長嘯的沖動,為什麼他與這個女人的溝通頻率會如此不協調?這大小姐受的究竟是哪一種見鬼的教養?為什麼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能逼得人發瘋?
仿佛感受到他的怒氣,她怯怯地瞥了他一眼,怯怯地開口,「你……如果不好好坐著的話,我沒辦法跟你解釋。」
他瞪她數秒,終于還是神色陰沉地選了其中一張靠近一盞精美立燈的沙發落坐。可她卻凝定原地不動,只是怔然地瞧著他的方位。
「干什麼?不是你要我坐下來談的嗎?為什麼呆呆站在那兒?」
「你……那是我的位子。」她低低地說。
「什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坐的是我的位子。」
這一回楚行飛總算確定了,他沒听錯。大小姐是在抗議他坐了不該坐的地方。但是天啊,是哪種頤指氣使的千金小姐會連一張客廳的沙發都要指定?
他抿緊唇,換了一張沙發坐下,難看的臉色足以震懾任何膽敢在此刻朝他瞥上一眼的人。
但她似乎毫無所覺,在他讓出位子後,輕移蓮步,優雅地在慣用沙發落坐,慢條斯理的動作似乎有意挑戰他的耐性。
恰巧此時穿著制服的女佣送來茶點,濃郁芬芳的女乃茶以及精巧細致的英式點心在在挑逗著楚行飛的感官。
他咬牙,「說吧。」
「你不喝點茶嗎?」
「我不想喝。」
「那嘗嘗點心吧,我們家廚子的手藝很不錯的,這些都是他的拿手點心。」
「我不餓。」語音方落,胃部傳來的咕嚕抗議立刻戳破了楚行飛的謊言。
室內氣氛陷入一片僵寂。
半晌,戚艷眉忽然提壺,主動斟了一杯香濃的女乃茶,連同一盤精致的小點心推到楚行飛面前,「你餓了。」她只是這麼簡單一句,卻輕易擊碎他小心呵護的自尊。
他不再說話,悶悶端起英國名牌威基伍出品的精致骨瓷茶杯,啜飲一口味道芳美的女乃茶,在清涼干渴的喉嚨後,他跟著拈起幾塊點心送入嘴里。
整個過程戚艷眉都不說話,像尊雕像靜靜坐著,只是星眸回斜,悄悄低垂眼瞼凝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當楚行飛終于滿足口月復之欲,拿起紙巾抹淨性感方唇時,他注意到對面的女人柔女敕的嘴角揚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
她在嘲弄他嗎?他緊聚眉峰,不悅地猜測著,藍眸更加仔細地盯緊她,卻看不出她的神情有一絲絲譏嘲諷刺。
她神情柔和,臉頰不知怎地淡淡渲染著薔薇色澤,唇角那抹奇特的微笑像只是針對自己。
她對自己笑,不是對他或任何人。
認知了這一點後,楚行飛不知自己該感到放松或憤怒。他只覺奇怪,為什麼戚家的大小姐會那麼不通人情世故,總像個愛幻想的小女孩,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
「你在想什麼?」他終于忍不住,直截了當地問。
她仿佛被他嚇了一跳,「什麼?」
「我問你剛剛在想什麼。」
「我沒有……我只是在想……」
「想什麼?」
「我想你一定覺得那點心很好吃。」
「哦?」他揚眉,「何以見得?」
「因為你吃得很開心,擦嘴的模樣就像只心滿意足的貓。」她淺淺地笑。
他像只心滿意足的貓?楚行飛瞪她,搜遍記憶庫也翻不出有哪個人曾經如此形容過他。瀟灑自信、玩世不恭、心機深沉……這些是外界或他的朋友曾經評斷過他這個黑幫少主的形容詞,但──說他像只貓?
「我喜歡貓。」她加上一句,捧起漂亮的骨瓷茶杯,優雅地啜上一口。她動作如此自然平靜,仿佛渾然不曉得她淡淡一句話在楚行飛心海掀起多大的波濤。
她喜歡貓?她喜歡貓?
他翻翻白眼,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與她的對話會失控到如此局面?該說她太單純,還是太愚蠢?
不論是單純或愚蠢,他發現自己已然無法在與她進行這樣莫名其妙的對話時感到憤怒了。他無法憤怒,只覺得淡淡無奈。
「好吧,你喜歡貓。」他咕噥著,「但這應該不構成你異想天開要我當戚氏集團總裁的條件吧?」
「當然不是。」她放下茶杯,急急搖頭,「是因為我喜歡你。」
這熱情而懇切的解釋並沒有淡化楚行飛腦中一點點疑慮,反而更深濃了。
他嘆息,放棄與這個女人爭辯此論點,「好吧,就算你喜歡我,也不至于要我這麼個不相干的外人擔任集團總裁吧?」
「你不是不相干的外人,你是楚行飛。」
他瞪她「那又怎樣?」
「你……是我的……未婚夫──」她羞怯地說,臉頰由淺淡的薔薇色轉成深濃的嫣紅。
未婚夫?上帝!請允許他出言詛咒吧!
「小姐,我早就不是你的未婚夫了!」他瞪視她,一字一句從齒間迸落,「從兩年半前我被控謀殺,戚家卻對我的困境視而不見,不肯伸出援手,我們之間的婚約便形同解除了。」
听他如此冷淡的言語,她仿佛有些驚慌,嫣紅的臉頰逐漸刷白,「不……不是……沒有……」
「記得嗎?當時我妹妹還曾經飛到紐約來親自登門請求的,可你們卻連見她一面也不肯,隨隨便便派個下人就將她打發走了。你記得嗎?」他問,語氣逐漸嚴厲。
「我不……知道。」她面容蒼白,「你妹妹真的來過嗎?」
「她當然來過。」想起天兒當時四處求援無門的倉皇無助,他就忍不住為那個一向養尊處優的妹妹感到心疼。
當時的她跟戚艷眉一樣,也只是個不解世事的千金大小姐啊。卻在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家人、朋友、財富,而為了救他,她甚至不惜四處求援,踐踏自己所剩無幾的自尊。
他還記得當天兒前來獄中探望他,哭著說就連戚家也不肯伸出援手,卻又故作堅強地抹去眼淚說她會另想辦法時,那沉沉輾過他心中的悲痛哀傷。
「我不是你的未婚夫,戚艷眉,我高攀不起。」他直視她,語音清冷,「現在在你面前的,已不是當初妄想攀附上流的龍門少主,只是一個什麼也沒有、安分守已的流浪漢。」
「你不要這麼說。」戚艷眉終于抬眸,清麗的眼眸微微慌亂地凝睇他,「對不起,對不起……」她急促地說,「如果我當初在紐約,如果我知道令妹前來拜訪,我一定會見她的。」
「是嗎?」他冷冷地反問。
「是的!」她用力點頭,「對不起,因為那時我不在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