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大火的起因。經過詳細調查後,警方初步認定是因為一盞點燃的蠟燭倒落在地,順著地毯迅速延燒。但據飯店方面表示,他們從不曾提供房客任何蠟燭。
第二、火災當時,警報器無故失效。
第三、遭受圍困的她為何不打電話對外求救?
第四、陽台邊緣的欄桿為何無端坍落?
因為以上幾個疑點,警方認為這場火災不是意外,而是出于人為。
問題是,究竟是謀殺或是自殺?
不論是謀殺或自殺,最大的疑點是那名喚作趙晴媚的中國女子尸體到哪里去了?就算跌落山崖粉身碎骨,也該有些殘骸啊。
但他們卻什麼也找不到。
什麼也找不到——
洛櫻放開滑鼠,向後一躺,深深靠著椅背。
她合上眼瞼,沉思著。
趙晴媚是被蓄意謀殺的,問題是——誰干的?
是她的丈夫嗎?
通常妻子死掉第一個被懷疑的總是她的丈夫,但這個案子似乎例外。
警方似乎對不顧一切沖入房內意欲搶救妻子的韓影毫無懷疑,甚至還相當感嘆他為了救自己的妻子慘遭毀容。
「他已經夠可憐了,拉不住自己的妻子,親眼看著她跌落山崖,任哪個男人也受不了這種打擊。」他們說。
是嗎?那麼他之所以堅持不肯接受整容換膚的手術是為了心中強烈的悔恨嗎?
因為恨自己竟然無法拉回妻子,故意藉此懲罰自己?
自從趙晴媚死後,他不但任自己毀容,甚至還主動放棄趙氏企業集團總裁的職位,隱居到這英國的窮鄉僻壤來。
他的隱居與孤僻都是因為悔恨嗎?悔恨自己無法救回妻子?
但,那真的是悔恨嗎?
一念及此,洛櫻呼吸驀地一顫,十指不覺隨之蜷縮,緊緊壓著掌心。
那真的是悔恨嗎?或者,其實是——懺悔?
第五章
她——像正在作畫。
嬌小的身子以一種閑散卻又優雅的姿勢坐在草地上,螓首低著,專注地在膝頭上的素描本揮灑。偶爾,那清秀的臉龐會微微仰起,眯著眼望著前方的景色,握著鉛筆的右手比著角度,幾個比畫後,便再度低頭在本子上輕輕涂抹。
韓影瞧著,管不住想接近她的步履。
她來到這里已經一個禮拜了,而他還不曾真正與她相處過,兩人要是踫面,總是他在交代什麼或她在報告什麼——一種純然公事化的關系。
他是她的雇主,而她是他的秘書。
可是今天,他再也不想壓抑了,不想壓抑與她接近的渴望。
想認識她,想熟悉她,就算被拉下地獄也無妨。
會忽然如此沖動,或許是因為發現她竟坐在草地上素描的關系。
她也愛作畫?多巧!
「你愛畫畫?」
突如其來的詢問像忽然震動了她,驀地仰起一張略帶迷惘的容顏,兩秒後她才反應過來,連忙啪地一聲合上素描簿。
他揚揚眉。
「畫得不好,見笑了。」她嬌美的臉頰刷上淡淡紅暈。
「我覺得不錯。」他說,忽地一把搶過她擱在膝上的本子,翻到她作畫的那一頁。
紙上,描繪著遠方溫柔起伏的丘陵,以及半山腰處那汪瀲灩翠湖,湖光山色,皆是一枝鉛筆表達,深深淺淺的灰,明亮黯淡的光影對比,筆觸雖簡單率性,畫來卻傳神無比。
他合上素描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畫得很好。」
「謝謝。」她微微靦腆地道謝,伸手欲拿回素描本。
他沒阻止她,任她拿回畫本,淡淡一句,「我不知道你這麼會畫。」
「我本來也不知道。」洛櫻站起身,瞥了他一眼,跟著又垂落螓首,「可是一提起筆來,那本能就自然涌現出來了。」她嗓音細微,「我想在失去記憶以前,我一定是喜歡畫畫的吧。」
「到現在還是想不起任何事嗎?」他盯著她。
「完全想不起。」她搖搖頭,苦笑,「甚至連自己怎麼會受傷、為什麼昏迷在林子里都想不起來。」
「是嗎?」他頷首,有半晌陷入深思。
「你不相信?」她忽地抬眸望他,語氣略帶苦澀,「或者接納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的確為你帶來困擾?我知道你本來並不想留我——」
「我不在乎你的來歷。」韓影打斷她,「我既說過讓你留在這里當秘書,你盡避安心留下來。」他頓了頓,忽地輕扯嘴角,「放心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洛櫻聞言迅速搖頭,微微慌亂地強調,「你沒有虧待我,你對我很好。真的。」
她驚慌的反應令韓影意外,直直看了她好一會兒,「不像。」
她一愣,「什麼不像?」
「你不像她。」他喃喃地,「雖然她也愛作畫……
「她是誰?」理智要洛櫻別問那麼多,但偏偏感情禁不住沖動,「你過世的妻子嗎?」
他聞言倏地揚眸,瞪她,「你知道晴媚?」
「我——」洛櫻被他凌厲的目光嚇了一跳,「有一次在整理文件時不小心看到她的相片,史蒂芬告訴我她是你的妻子……」她愈解釋語音愈細微,終于消逸在空氣中。
「相片?」
「嗯。」她點了點頭,迅速瞥了他一眼,「她——長得很漂亮。」
「她是長得美。」他淡淡地,面無表情,「你也長得不錯。」
她一愣,沒想到他竟會如此直接贊賞她的容貌,怔怔回答,「哪里,差多了。」
「是不一樣的典型。」
晴媚的美,是極度的驕傲與自信,艷麗照人。而她,清麗細致的五官卻是溫婉柔媚的,渾身上下綻著教人舒服的氣質。
完全不一樣的容顏,性格更是天差地遠。
韓影不明白為何自己看到她時竟會想起趙晴媚。
「你很愛她嗎?」
這問題問得魯莽,洛櫻甫一出口便忍不住想咬掉自己舌頭,而韓影更是訝異,眸光一黯。
「對不起,我又多管閑事了。」她連忙道歉,自嘲地拉拉嘴角,「我總是問一些不該問的問題。」
韓影搖頭,「沒關系。」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方若有所思地開口,「她也喜歡畫畫。」
他語聲遙遠,眸光更是遙遠,雖然像是看著她,但卻是透過她凝定著不知名的遠方。
「她愛作畫?」
「嗯。音樂、繪畫、戲劇,她一向就喜歡這些東西,其實是很有點藝術細胞的……」
洛櫻一震,不覺揚起眼瞼,怔怔地凝望他。
這語氣——他提起趙晴媚的語氣仿佛極懷念,而那對幽深的黑眸氤氳,蘊著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惆悵。
但那樣迷惘的神情只是一轉瞬,很快地,他又恢復一貫的漠然。
「要一起散步嗎?」
「什麼?」她瞪著他,幾乎以為方才在他臉上見到的迷惘神情只是錯覺。
「听史蒂芬說這幾天你除了在花園,一直待在房子里。想出去走走嗎?」
「啊——好。」她半猶豫地,對他突如其來的邀請受寵若驚。
「走吧。」
☆☆☆
夜晚,是他工作的時間。
他會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往往一寫就是整夜,隔天清晨便見他神情疲倦地出來,襯衫領口微微敞開,折出好幾條折痕,濃密的黑發凌亂,而有稜有角的下頷則冒出青色胡碴。
一張臉,右半邊疤痕交錯,左半邊卻性感迷人。
那模樣——其實是有些詭異的。詭異、又仿佛帶著某種邪惡的魅惑,教人眸光怎樣也移不開。
洛櫻要自己別注意這些,卻不知怎地管不住自己的眼楮。
她發現自己喜歡看他,看他工作一夜後拖著疲憊的步履回到自己臥房倒頭就睡,更愛在深夜時偷瞧他專心工作那全神貫注的模樣。
他寫作時,真是全心全意的,偶爾咬著筆桿陷入沉思,那對湛幽的黑眸便會更幽深,更深不見底,召喚人潛游下去,妄想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