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沒辦法啊,沒辦法與你偕老。」她激動地喊著,「我不曉得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
「我也不曉得啊。」他更加緊握她的手,借此傳遞濃情深意,「我也不曉得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可這一生,我是愛定了你,死生契闊,永不更改。」
「可你難道不情願自己本來就是一只單飛雁,也免得愛侶半路相夫,徒增苦痛?」
「我不情願。」他堅定地,不帶一絲猶豫,「如果單飛的意思是從來不識得你,不曾與你如此傾心相愛,我寧可不要。」
「可是秉修——」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他熱烈的話語與眼神阻了口去,「我不後悔娶了你,更不後悔愛上你,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小蝶也好,其他人也好,我誰也不要,只要你。」他深情地表白,「只要一個你。」
李冰頰畔滑落一顆珠,「即使我帶給你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
「傻瓜,你帶給我的怎麼會是痛苦呢?」
她帶給他的怎麼會是痛苦呢?
她帶給他的有那許多歡樂,那許多甜蜜,那許多情思婉轉、值得反復咀嚼的好滋味啊。
這樣的好滋味值得他有一日去承受失去她的極大悲痛嗎?
午夜夢回,他不只一次捫心自問這個問題。
若曾經與她傾心相戀的結果是注定有一天必須失去她,他會不會寧願從不識得她?不曾愛過她?
不曾知曉這世上原來有這麼一個她,有這麼一個如此貼近自己心房,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緊緊牽引著自己的她?
他願意嗎?願意嗎?
不,他不願!
他寧可有一日必須承擔巨大的苦痛,寧可有一日必須心碎悲傷,也不願自己從不曾見過她,不曾愛過她,不曾知道這世上有信麼一個值得他全心深愛的女人。
不管她能活多久,不管他能擁有多久的她,只要能曾經實實在在、完完全全地擁有她,便足以令他一生一世永難忘懷,感謝上天啊。這是他沉思許久,反復低回所得到的答案——最真誠的答案!
她懂嗎?她能了解嗎?
蘇秉修拉回飄然游走的心,炯炯眸光凝定鏡中反照出的朦朧美顏。
那張清麗絕倫的臉,還掛著淺淺的笑。
她會笑,是因為真懂了他的心,抑或只是強打精神,不忍惹他難過?
他猜不透。
※※※
雪。
細雪無聲無息地飄落,軟軟地覆上大地,為世間萬物抹上銀白粉妝。
銀白的雪地上,有個美麗的姑娘。
冰兒。
銀色狐裘,白杉白裙,全身雪白的她,襯著這片銀色茫茫大地,像極了冰清玉潔的天池雪女。
天女是不容凡人輕易窺視的,所以蘇秉修望著她,心底不覺泛起淡淡惶恐。
他是不是不該這樣痴傻望著她?這樣靜靜立在一旁,瞧著她一下翩舞、一下旋轉,一下仰起頭來凝漫天飛雪,一下伸出掌心承接晶瑩冰珠。
她是玩得開心得很,超凡出塵的麗顏一直漾著動人淺笑。
她輕輕笑著,蓮履調皮地踏著細雪,在其間印出各式花樣圖紋,片刻後,仿佛興致還揮灑不足,索性在雪地里跳起舞來。
銀色狐裘落了地,系在腰間的銀色衣帶則迎風翻飛,白色衣袖翩然若蝶。
她一心一意地舞著,起先是優美輕柔的,不一會兒,動作更加輕盈迅捷起來,飄飄若仙。
他跟著恍惚,幾乎以為她要飛上天了,像嫦娥奔月。
可她沒有上天,反而跌落在地,麗顏埋入冰雪中。
他一慌,急奔過去,「怎麼了?冰兒,有沒摔著?」他慌亂問著,急切地嘗試扶起她。
她仰起螓首,掛著雪珠的臉上,依舊是那麼好看的燦笑,「我沒事,絆了一下而已。」
他扶她起身,順便拾起方才落在雪地上的狐裘替她裹上,「真的沒事?唉,不該在這樣的雪天讓你出來的,萬一凍著了怎麼辦?」他溫柔地替她拂去面上冰珠,覺觸手體溫是寒涼的,不覺更慌了。
「別擔心,我是冰兒啊,天生適合這樣的雪天。」她調皮地道,柔女敕玉手主動扣住他大手,「瞧,我的手心還有些暖呢。」
是有點暖,或許是因為兩人肌膚相接的關系。
「你真的不打緊?」他怔怔地問。
「不打緊。」她笑道,「我好得很,還玩得很開心呢。」
「真的?」
「真的。」她點頭,「謝謝你放下一切帶我出游,謝謝你這些日子讓我見識這許多,我真開心,從小到大,不曾夢想過人生原來可以如此逍遙愜意。此生……算是不枉了。」
她說得像是交代遺言似的。
蘇秉修不覺淡淡著慌,他強忍著,將她柔荑緊貼住自己面頰,「我也開心呢。你道只有你不曉得人生原來可以如此平淡閑適嗎?二十多年來,我日日夜夜便是為了考取寶名,何嘗又曾放寬心去體驗這世間的好山好水?我也是第一回這樣盡興地玩呢。」
「這麼說我們出來玩是對了。」
「非常之對。對極了。」
她深深凝睇他,「干脆一輩子就這麼過下去好了,只有我們倆,沒其他人打擾,到處游他玩水。」
「行。」他爽快地承諾,「只要跟你在一起,到哪兒都好。」
「真的?」
「真的。」他低聲承諾,鎖住她的黑眸深情款款,「你不再是公主,我也不再是文官,就咱們兩人,一個娘子,一個相公,就這麼平平淡淡過一生。」
她驀地一顫,深不見底的黑潭掠過一道異樣輝芒。
他不覺摟緊她縴細的身子,「怎麼?太過感動了?」
她將臉埋在他胸前,輕輕地笑。
他由著她笑了好一會兒,接著,輕輕捧起她臉龐,俊朗的唇就要印上她的。
她沒有抗拒,唇間卻低逸出一句,「有人來了。」
「不管他。」
她似笑非笑,「像是王宇呢,看來是采買東西回來了。」
他皺眉,忍不住咒一聲。「該死的。」
她又笑了,眸光流轉,凝定那名氣喘吁吁跑上山頭的男子。
「公主,駙馬爺,找到了。」
「找到什麼?」蘇秉修不耐地問。
「太子殿下派人送來口信,說是找到當年那名真人了……」
尾聲「你就是當年那個漂亮的小女嬰?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
雋眉鑠目,鶴發童顏,一身淺灰道袍的老人靜定瞧著她。
一眨不眨。
奇異地,李冰有一種被看透了的感覺,仿佛她所有的一切,藏在靈魂最深處的思緒皆被這位老者一覽無遺。
老人氣質非凡,仙風道骨,莫非真是具有預知能力的真人?
「我一直想你有一天會來找我的。」他微微一笑,「沒料到我們會在這里踫頭。」
李冰凝視他,「你知道我想找你?」
「你不想嗎?」老人反問。
她默然。
「你發過病了吧?」
「發過了。」
「幾回?」
「三、四回吧。」
「第一回發作是在見過他不久之後吧?」
「他?」
「蘇秉修。你的相公。」
「啊,你指秉修……」她有些茫然,眸子不覺掃向閉得緊緊的門扉。
秉修現正守在外頭,因為老人堅持只與她單獨談,不許其人在常他在門外該是焦慮著急的吧,必然正在心中猜測著她與真人談話的結果,猜測著她的病究竟能不能根治,心情痛楚而迷惘。
他一定日日夜夜在心中擔憂著,擔憂著她何時會突然死去,可偏偏唇角總是揚著迷人笑唬他——是真心地笑嗎?
李冰心髒一扯,呼吸一陣細碎,直掙扎了好一會兒,眸子方重新落定老人面上,「你怎麼知道?」
「怎麼不知?」他淡淡地應道,「我還知道你發病的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