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冬梅不知。」
「或者是因為駙馬爺喝多了酒,正在想辦法清醒呢!」比較穩重的春蘭猜測道。
「對啊,應該是這樣沒錯。」冬梅笑了,「還是春蘭姐姐聰明。」
「嗯。」李冰應了一聲,對兩位侍女的推測不置可否。
「這樣吧.公主殿下,讓冬梅出去為您探探駙馬爺現在究竟在哪兒。」才剛這麼一說,她略顯圓潤的身子便跑得不見蹤影。
春蘭望著她的背影皺眉,「冬梅也真是的,老這樣莽莽撞撞。」
「沒關系,就讓她去吧。」李冰淡淡一句,從大紅色的喜床上起身,走近半圓窗,憑窗覽著夜色。
說不清是何滋味,仿佛是因為忽然來到了陌生的環境,必須融入陌生的生活,一顆心微微有些慌張。
可說慌,那味道似乎也沒十足,或許是她從來不明白何謂迷惘慌亂,從來不曾有過類似的感覺,以致于這情緒仿佛也不真切,像窗外悠悠月色,朦朦朧朧的。
正胡亂想著,急匆匆的聲音遠遠傳來,不久便清晰可聞。
「公主。」冬梅高喊了聲,語氣有不甘,神情帶氣憤。
「怎麼了?」
「我知道駙馬爺在哪里了。」她忿忿然宣稱,圓臉緊緊皺成一團。
「在哪兒?」
「在一個叫白蝶的姑娘房里。」
※※※
「小蝶,別這樣,放開表哥。」蘇秉修無可奈何他說著,雖是拒絕的言詞,語氣仍溫柔和煦。
「不,表哥,我不放你走,小蝶不放你走……」白蝶像是喝得酩酊大醉,一張臉紅通通的,兩只藕臂緊緊抓著蘇秉修衣襟,「你走了就不會回來了。」
「怎麼不回來?我住這兒啊。」
「不,不是的。」白蝶旗命搖頭,費力地高聲解釋,「我是說你一去了公主那里,就不會再理小蝶了。」
「怎麼會呢?你別胡思亂想。」
「就會!就會!」白蝶跺著腳,撒起賴來。
怎麼會這樣呢?一個平素溫柔婉約的姑娘怎麼喝起酒來就成了這副模樣?
蘇秉修搖頭,有些不解,卻有更多憐惜,他一只手緊緊扣住白蝶不停晃動的身子,另一只手溫柔地撫上她細女敕的頰。
「好了,小蝶,別鬧了。」他柔聲誘哄著,「表哥答應你不走,在這里陪你好不好?
你快睡吧,夜深了。」
「我不睡,不睡!」她不依,仍然緊緊抱住他不放,「我睡了你就會走。」
「表哥答應你,表哥不走——」
「你不能答應她。」清清淡淡的嗓音揚起,伴隨轉進屋里的是一個身著艷紅喜服的秀美女子,她蓮步輕移,在窈窕的身子立定她面前時,嵌在那張天仙美顏上奇特難解的黑玉瞳眸同凝定他。
「是你!」蘇秉修劍眉一軒,有訝異、有驚艷,也有對自己莫名其妙反應的淡淡怒氣,「你來做什麼?」
「你不能留在這里。」李冰淡定重復剛進門的那句。
「為什麼不能?」
「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今夜是洞房花燭夜,你是我夫君,理當與我回新房。」她平靜說著,語聲不輕不重,不疾不徐。
蘇秉修討厭她那仿佛對頑童說理的冷靜語氣,「我偏不回去,怎樣?」
「為什麼?」他的負氣回答似乎令她淡淡訝異,但也只是淡淡而已。
「別以為你是公主就能命令我,強迫我!不妨告訴你,」他眯起眼,黑眸點起危險的火焰,「我娶你只是因為無法違抗聖意,並不表示我會讓自己變成在你跟前搖尾乞憐的狗。」
「你為什麼那麼說?」
「怎麼說?」
「說你是狗。」李冰搖搖頭,眉尖疑惑地蹙起,「我並不希望我的夫君在我面前搖尾乞憐啊。」她該死的是裝蒜還是怎地?他不相信她听不懂自己話中挑釁之意。
「別想在我面前玩花樣,天星,我——」
李冰凝眉打斷了他的低吼,「你不能那樣叫我。」
「什麼?」
「你不能直呼我封號,應當喚我一聲公主。」
「公主?!」蘇秉修狂嘯一聲,驀地輕輕推開正迷惘听著兩人對話白蝶,一跨步更加靠近李冰,俊臉飽含威脅性地俯下,近得只離她數寸之遙,「你別想那麼做,別想嫁入我蘇家後還要我執人臣之禮!」黑眸燃燒狂焰,他冰冷擲落每一字句,「既入我蘇門就得按我規矩,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我愛怎麼叫你就怎麼叫你,愛直呼你封號也好,你名字也好,隨我高興。」
「但我是公主……」
「公主怎樣?很了不起嗎?既然如此尊貴,當初就不該選擇下嫁一介低三下四的布衣。」
「我沒說你低三下四……」
「那就別在我面前擺公主架子!版訴你,我不吃那一套。」他語音冷冽,嘴角彎起似諷非諷的弧度,「隨你在皇上面前告御狀也罷,我不在乎。」
「我為什麼要在父皇面前告你御狀?」她問,而後忽地搖搖頭,仿佛認為自己即使問他也得不到滿意答案,只輕嘆了口氣,「好吧,你就喚我天星好了。」
「天星這名字不好,我不叫。」他莫名一句。
「為什麼?」
「李冰這名字比較適合用在你身上,」他嘲弄他說,「瞧你不哭不笑,不喜不怒的,不正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嗎?」
「是嗎?」她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
「‘冰’這個字再適合你不過了,你說對吧?冰兒。」說著,他有意無意地喚了一聲。
李冰渾身一顫,陡然一揚眼瞼。
從沒人這樣喚她,從沒人直呼她芳名。
案皇與其他親人總是喚她天星,久了,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的本名。今日他一喚,不知怎地,竟喚起一種從不曾流竄過她身子的異樣感覺。
這感覺——強烈得令她無法負荷,又陌生得令她不知所措。
她怔然凝立原地,水靈雙眸不曾須臾離過他面上,緊緊盯著。
他仿佛被她的眼神燙著了,兩道濃眉揪得更緊,眸光不知不覺避開她的。「你瞪我做啥?」他粗聲粗氣地問道。
她在瞪他?
經他這麼一問,李冰才恍然察覺自己的眼眸竟片刻也沒離過他,一逕深深凝睇著那五官分明的俊顏。
怎會如此?她幾時學會瞪人的?幾時學會目光緊緊盯住一個人,一眨也舍不得眨?
還有,這奇特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在這樣深深凝望著他的時候心跳會一次次逐漸加快,體溫仿佛也緩緩上升?
為什麼她想看他,卻又不敢放任自己眸光真正與他的相接?
只要眸光一與他深邃的眼眸交會了,她就覺得身子一燙,忍不住便想別開頭去,躲避起來。
就像現在一樣。
蘇秉修忽然轉回那對炯炯的亮的黑眸,奇特難解的眸光持住她。
李冰呼吸一緊,低斂眸,「你要我道歉嗎?」
「道歉?」
「因為我方才瞪你。」
因為瞪他所以要道歉?蘇秉修不可思議地瞪著她,無法理解她的思考邏輯。
「你要道歉?」
「不。」李冰搖頭,「公主不道歉。」
「這是什麼意思?」他好不容易稍稍平息的怒火又燃起來了,「你的意思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應該對一介布衣平民道歉,以免自貶身分?」
自貶身分?這一點她倒不曾深思。可是她的確是個公主啊,公主是不需要對平民道歉的,宮廷禮儀一向如此教導她啊。「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句話你有沒有听過?」他嘲諷地問她,「你讀過書吧?識得字吧?」
「我從小便讀書識字。」任她再怎麼無感也听出了他話中的不屑嘲弄,彎彎秀眉微微一顰,有種奇特的不舒服感流過心底,「當然知道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