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雲,我想——」劉品薇忽地揚起眼睫,明眸秋水漾著深深哀痛,「我不能回長安了。」
「為什麼?」夏停雲無法理解。
「我決定——落發為尼。」
「什麼?!」他難掩震驚,怔然半晌後,急急追頭號,「你不顧太子殿下了嗎?這回任務成功,皇上肯定龍心大悅,還有突厥與威毅侯勾結的事,你得了這個情報立了功,他說不定會恩賜你陪伴太子殿下……」
「這個情報是周祈臨死前告訴我的,他要我拿這個情報換取自己的幸福……」她搖搖頭,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淚水驀地盈滿眼眶,「可我怎麼能?怎麼能拿他一片真心去換……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可是品薇,那是你一向的心願啊。」
「不,再不是了。」劉品薇伸展衣袖拭去眼淚,在一陣深深呼吸後,神情轉為木然,「我現在只希望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品薇!」夏停雲又急又氣,忽地攫住她雙肩,輕輕搖晃著,「他是為你而死不錯,可你也不必用這種方式報恩啊。」
「你不懂——」
「我是不懂!品薇,我不信你真能放得下殿下——」
「你錯了,我可以的。」劉品薇低低細細地開口,語音澄澈冷靜,「現在的我,是一個男人用他的命換來的,他犧牲了自己保住我,我不能當作沒這回事。你明白嗎?這里,」她忽地指向自己胸膛,凝住他的美眸堅定異常,「已經有他一顆心深深嵌入了,這輩子我甩月兌不了,也不想甩月兌,更不想在他留給我的心里,烙上另一個男人的形影……你明白嗎?」
「品薇!」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搖搖頭。
「你告訴他忘了我吧。」她淡淡說道,微微一扯嘴角,「因為我收里已經沒有容納他的角落了。」
「我不相信,品薇,我不相信。你不可能如此絕情,輕易便能忘卻痴戀許久的殿下。」
「你不懂,停雲,女人愛一個人時固然可以不顧一切,滿心滿懷只有他的形影,可一旦感到絕望了,或者感覺不地了,她要收回情感也可以是夫妻決絕的。」
他一震,「你的意思是——要收回對殿下的一腔情意了?」
「不錯,我就是這麼說。」
「她……真這麼說?」一個低啞的,仿佛壓抑著什麼的嗓音沉沉揚起。
「是,她就是那麼說。」夏停雲輕輕嘆息,幾乎有些不忍直視眼前這個一向意氣風發、英氣勃勃的男人。這一瞬,他一向的驕傲仿佛忽然隱去不少,總是神采奕奕的面龐也淡了光芒。
這是長安,是東宮,眼前負著手若有所思的男人正是當今太子殿下。
他沉吟良久,一雙英銳赤眸終于重新凝定夏停雲,「停支你說,孤該怎麼辦?」
夏停雲一窒,半晌,只能默然搖頭。
「你說,孤把這太子之位讓給三弟如何?」
他一驚,「殿下!」
「三弟文武全才,不見得當不起這個地位。」
可太子殿下會甘心退讓皇位嗎?他自小聰明伶俐,習文練武,一切的教育便是為了未來接掌天子之位;何況他自個兒也頗有點野心,一直希望將來君臨天下時為國家社稷做一番大刀闊斧的改革。
他能甘願為了美人舍棄江山嗎?
夏停雲屏住氣息,小心翼翼地道︰「三皇子固然不錯,但終究不及殿下果斷,何況換嗣之事非同小可,牽一發動全身。」
「孤明白。」太子微微一揚嘴角,黑眸掠過異樣光芒,「如果是你,會不顧一切地去追回心愛之人吧?」
夏停雲一凜,猶豫片刻後終于毅然點頭。
「孤就知道。」太子點點頭,炯然星眸凝定他,「你這人是有點狂氣的,如果你是孤,恐怕早舍棄了這一片大好江山,追隨美人去了……可我做不到。」他搖搖頭,薄銳的嘴角淡淡自嘲地揚起,「我佩服像你這般任情任性的男人。」
是嗎?太子殿下佩服他?佩服他任情任性?
是啊,他一向以任性率情自許,一向不在乎他人言論,只求對得起自己良心。但如果他的任性到了背離倫常的地步,他的率情到了連老父、好友都無法承受的程度,那又如何?
他還真能不介意世俗眼光,不理會家人朋友的期望嗎?
他還真能不顧一切去追求自己真正想得到的人嗎?
他還真能去找那個自己一向當成好兄弟,卻不對他做出禽獸之舉的賢弟嗎?
從揚州到長安,這十幾天仔細回想,他終于記起了自己病中祖籍迷亂時究竟做了什麼事。
他——竟然緊緊抱住喬賢弟,對著他又吻又親,就像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那樣。
可他——令羽他是個男人啊!就算他這個做哥哥的老覺得他偶爾神態靦腆,溫婉羞澀,兼之容顏清麗,較諸女子還勝上幾分,也不該對他做出如此荀且之事!
敝不得賢弟會生氣,怪不得他想與他斷絕兄弟關系。
原來是為了他這個大哥如此不尊重他啊。
他不告而別,或許正是為了想與他月兌離關系,干干淨淨斷絕來往,永不想見。
他該黯然接受的,該默認賢弟這樣的行舉,該就此消失在他面前不再打擾他,但為什麼——這兩天他還是瘋狂地派人在長安城內外尋找,尋遍了城內外每一戶姓喬的人家,甚至連不姓喬、家中有年紀相仿青年男子的民戶都打听遍了,就是沒有令羽的消息。
京城附近,根本沒有一名喚做喬令羽的人物。
怎麼可能呢?他們倆原就是在京城初遇,賢弟也一直自稱是長安人氏,怎麼可能他尋遍了這附近方圓百里,就是找不著他的蹤影?
他究竟上哪兒去了?
但找著了又怎樣?每每在借酒澆愁的時候,夏停雲會嘲諷自問,找著了令羽又如何?向他道歉,責導自己不該支他做出那般禽獸不如的事情,還是——
一個不成形的念頭閃過腦海。
他神智一凜,用力甩頭,不管冒險讓那個念頭成形。
他怕,怕那念頭一成,他便再也甩月兌不掉,真正成了世俗不容的罪人了。
可就算現今,他的行止也未必能令世俗接納,至少從小養他、教他的老父就大大憤怒。
「我說你這個不成材的小子!有空在這里喝酒怎不快快給我起來去辦正事?」
夏停雲歪斜著眼,透過朦朧酒霧認清老父一張發縣政府蒼白,卻仍虎虎含威的臉龐,「爹。」他喊一聲,接著打了個酒嗝,「就因為正事都辦完了,我才在‘怡然亭’喝喝小酒嘛。」
「你這叫喝喝小酒?」夏安國虎目一瞪,銳利的眸光掃過附近十幾個東倒西歪的酒壇。他這兒子一向自傲千杯不醉的,今日竟然喝到醉眼朦朧,可見不知灌了多少黃湯下肚。他搖搖頭,愈想愈氣,猿臂一伸奪過兒子抱在懷中的酒壇,用力一摔,陶瓦碎裂的聲音讓夏停雲迷茫的祖籍忽地一醒,「不準再胡灌黃湯了,給我辦正事去!」
「什麼正事啊?」
「什麼正事?!」夏安國吹胡瞪眼,拉高嗓音,「你這不肖子存心氣死我是不?都回來三、四天了,皇上也見了,太子也談過了,你還有借口說自己很忙,沒空理會自身俗事?還不快快去把我的好媳婦給求回家來!」
「好媳婦?」夏停雲皺皺劍眉,好半晌不明白老父指的是誰。
「喬翎啊。那個一過門就被你丟在家里不顧的媳婦兒!」夏安國嗓門更大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她被你氣得派了她的貼身丫鬟冒充本尊,獨個人就隨後跟你下江南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