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經過她身邊的行人都會忍不住稍微凝住腳步,仔細打量這個清雅出塵得像一朵蘭花的女孩一會兒。她臉上那種朦朧的神情讓人不禁懷疑是從某相印象派的畫中走出的,帶著某種不確定的透明感。
「你該死的究竟在這里做什麼?」一只粗魯的手忽然抓住了她,同樣粗魯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沒人告訴你不要一個人亂跑嗎?」
齊晚兒仰起頭,捕捉著這個听來十分熟悉的聲音,「是你嗎?嚴寒?」
嚴寒抿緊唇,「是我。」
「我一直想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她漾開一抹燦爛的微笑,輕聲說道︰「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嚴寒怔怔地望著她帶著清甜笑意的容顏,不明白她為何總是顯得如此快樂。
他開了一早上充滿敵意、叫囂,令人氣悶的會,晚上還要赴一個他深惡痛絕的約會,為什麼當他的人生亂成一團的時候,她卻總是活得那麼無憂無慮,仿佛全世界的陽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呢?
他緊鎖眉頭,「你那位貼身護衛呢?為什麼不見他的人影?」
「你是指黎大哥嗎?他不一定每天陪著我的。」她嬌柔地笑著,「他也有工作啊。」
「于是你就一個人在街上亂逛?」他的語氣是微帶怒意的。
「我不是一個人。」齊晚地指指一輛停在路邊的車子,「我請司機帶我來的。」
「然後他便讓你一個人站在這里?」
齊晚兒微微一笑,「他不能違背我的意思啊。」
嚴寒瞪視她一會兒,忽然將她拖向車子,打開後座車門。
「進去。」他沉聲命令著。
齊晚兒乖乖听從他的指示滑進車里。嚴寒則在她身旁落坐,對前頭一臉目瞪口呆的司機命令道︰「開車送她回家。」
「可是先生你……」司機喃喃開口,不曉得該怎麼趕這個忽然坐上車的男人下車。
「我要確定她真的乖乖回家了。」他簡潔道。
「可是我不想回去。」齊晚兒清柔的嗓音忽然揚起。
「什麼?」兩個男人同時瞪她。
「我肚子餓了。」她靜靜地回答。
「什麼?」
「我肚子餓了,」她清晰地重復,「我想吃午餐。」
嚴寒瞥了她安詳的神情一眼,忽地對司機念了一串地址。
司機一楞,「那是什麼地方?」
「吃飯的地方。」嚴寒不耐煩,「你家小姐不是餓了嗎?「
司機因他嚴厲的語氣呼吸一窒,瞥了他陰沉的臉色一眼,右腳一踩,發動了車子。
一路上,車里的氣氛一直維持著沉默。
「謝謝你昨晚替我拾起耳環。」齊晚兒試圖打破僵凝的空氣。
嚴寒默不作聲,黑眸直瞪前方。
「你工作的地方就在這附近吧?」齊晚兒再試了一次,但回答她的依舊是沉默。終于,她放棄了使他開口的努力,兩道清秀的蛾眉微微蹙著,似乎陷入了沉思。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司機終于停下車子,嚴寒首先跨出車門,然後才扶她下車。
接著,在齊家司機猶豫的目光下他引領她往前走,穿過一道厚重的本門。
一股檀木的清香輕撲向齊晚兒,她深吸一口氣。
再走了幾步,她開始聞到了食物的香氣,一陣清柔的古典樂聲亦回蕩在她耳際。
他們在一張桌子旁坐下。
「這里的羊排料理不錯。」嚴寒只簡單地說了這句話。
然後他便作主為兩人各點了一道香橙烤羊排,前菜則是此家餐廳頗受好評的牛肉蔬茶湯,開胃甜點是蜜汁酸萍果片。
侍者領命而去後,齊晚兒朝嚴寒微笑,「你可以介紹一下這家餐廳嗎?我可以感覺到它的建樹是檀香木,但是其他的我就無法猜到了。「她停頓一會兒,」比如說牆上掛著什麼樣的裝飾品呢?「
有好一陣子,嚴寒只是深深凝望著她那對清亮的美麗眼瞳,「牆上沒有什麼,只有幾幅文藝復興時代的仿畫而已,」他終于開了口,「桌上有一盞十八世紀的油燈,桌布是紅白相間的格子布。我們的桌子是位于一扇窗戶旁,窗台上擺著幾盆綠色植物,窗簾跟桌布花色相同。」
「听起來不像一般的餐廳。」她輕聲問道,「你經常來這里嗎?」
「來過幾次。」
「和朋友一起嗎?」
嚴寒輕扯嘴角,「一個人。」他那些朋友們是絕對不會想來這種安靜又無聊的餐廳的,就連之鵬也未必想來。
「這里的氣氛的確適合一個人來,」齊晚兒微微點首,「有一種特別的寧靜感,仿佛可以滌清人的心靈似的。」
嚴寒沒有搭腔,默默地以流暢的動作點燃一根煙,靜靜地吞雲吐霧。
「你有心事,是嗎?」齊晚兒靜靜地問道。
「沒什麼。」他輕描淡寫回答,「只是想到晚上得去赴一個並不想去的約會有些心煩而已。」
「既然不想去,為何還要勉強自己去呢?」
「有些事是不能隨自己意的。」
晚上的約會對象是丁維安,除非他不想要她的錢,否則這段擾人的追求程序勢不可免。就這一點,他明白這
不是他可以耍公子脾氣的時候。
「你有很多事不能隨意嗎?」她語音清柔。
「還好。」
她深思般地輕輕點頭,此時傳者送上了他們的開胃甜點。
他不曉得她一向是如何用餐的,「需要幫忙嗎?」
齊晚兒搖搖頭,微微一笑,「我可以自己來。」
她首先伸出左手,確認著餐盤在桌上的位置,然後用右手拿起了一支叉子,又起一片澆了汁的萍果片,緩緩送進嘴里。
整個過程相當流暢、準確,而且姿勢相當優雅,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出她是個瞎子。
「你究竟是怎麼辦到這一切?」
「什麼?」她微微側著頭。
「你明明看不見,怎麼能如此順暢地吃東西?」他問得率直。
「你認為我的動作順暢嗎?」她放下銀色的叉子,笑得清淺,「我可是花了許多時間練習的。」
「練習?」
「嗯。」她點點頭,伸出右手小心地找尋著盛著餐前酒的利口酒杯,終于,她踫觸到了杯子,舉起它淺啜一口,「從我十二歲那一年開始,所有的動作我都得學著在黑暗中完成。當然,我經過了不少挫折——」她停頓數秒,「不過,我還是走過來了。」
「你從——」他無法克制震驚的語氣,「那麼小的時候就看不見了?」
她搖搖頭,「其實,我比那些從一出生就看不見的人幸運多了。」
她輕輕放下酒杯,「在十五歲那年我曾接受過一場手術,但卻沒有治好我。」
「為什麼?」
「我不知道。」她語音細微。
嚴寒深邃的黑眸緊緊凝住她像霧般忽然朦朧的雙瞳,無法解釋心底忽然冒起的復雜感覺。
原來,她並不是一直生活在陽光中的,原來,她也曾有過痛苦與煩惱。
她承受了這麼多,遠超過一般人所能承受的,為什麼還能如此樂觀地看待一切呢——或許,她不一定像表面上那麼快樂吧。
嚴寒忽然覺得心髒一陣揪緊。他端起酒杯,猛然灌進了一口。
「這道萍果片很好吃呢。」無法看到她凝肅臉色的齊晚兒,一邊品嘗著美食一邊發出愉悅的贊嘆。
她揚起眼瞼,星眸閃著璀燦逼人的光芒。
雖然璀燦耀眼,卻是失了焦的。她的眼瞳可以準確地捕捉到他所在的方向,卻無法真正對準某一樣東西,因為她其實是看不見的——嚴寒甚然轉頭,深吸了一口煙,無法直視她那對不染塵的眸子。
當身穿白衣的侍者終于撤下了主菜,齊晚兒亦滿足地嘆息,「你說的沒錯,他們的羊排料理確實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