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年,有天晚上我在花園襄不經意窺見了繼母與舅舅的丑事,他們發現後威脅我不準張揚。我很害怕,原想隔天找海澄到外頭傾訴的,沒料到海澄就在隔天晚上出了車禍。他死了,為了救一個陌生的女孩。
我不曉得該如何形容當時的咸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又一次拋下我獨自離世了,我心碎、悲痛,卻也忍不住怨恨。我恨上帝,恨那個害死澄哥哥的女孩,也恨海澄。
第一次遇到你,是海澄下葬後不久,我從季家逃出來,為了躲避洛成發對我伸出魔掌。那天,父親與繼母都不在,我一人失魂落魄地在屋里晃蕩,他竟色念忽起,意圖對我施暴。我幾近瘋狂,一口氣逃出正屋、跑過季家廣大的庭園、跌跌撞撞地下山。
可惜我並不記得你的相貌。那時我神智恍惚,只隱約知道有個年輕人陪在我身邊安慰我,卻不記得那人是誰。等我神智再度恢復清醒,我已經來到父親位于仁愛路的房子。
從那時開始,我決定要成為一個自私的女人,我不再對任何人付出感情,因為我深信我愛的人最後總會離我遠去。
我以為這世上不會有永恆。
我自私、驕縱、任性,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千金大小姐。
我帶著無可無不可的心理嫁給你,反正這輩子我不準備愛上任何人,跟誰結婚又有什麼關系?所以我听從父命,與你這個一心想攀權附貴的男人聯姻。
攀權附貴,那真的是我當時對你的想法。如果一個男人不是為了自身利益,怎可能答應娶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女人?雖然每一次見到我,你總是溫柔地向我微笑,但那微笑愈迷人,我就恨你愈深。因為我認為你是為了討好我才露出那種笑容,而我竟還會為你暗藏心機的微笑悸動。
語莫,那時的我已經是個魔女了。我不信任這世上有真正的愛情存在,更從未想到你那時確實已對我有好威,我只听從自己冷酷的大腦,告訴自己一切都只是因為你需要季家的權勢。
婚後,我對你雖然極其冷淡,你卻似乎不以為忤,依舊溫柔待我。每一次纏綿,我總能感受到你的柔情,而那挑起了我。我的心雖恨自己對你的撫觸有反應,但身體又忍不住熱情響應你。我恨你踫我,但當我懷了恩彤後,你不再在夜里打擾我時,我卻又忍不住對你強烈渴望。
想來那時我便已經逐漸愛上你了。雖然我不肯承認,但我的確打算生下恩彤後與你和平相處──直到那一晚。那晚,我挺著即將臨盆的肚子半夜起床,卻看到萬分不願得見的一幕。我瞧見語柔潛入你房里,挑逗你,你們熱情地擁吻。我急奔回房,不敢置信,直到我忽然陣痛──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忽然陣痛打斷了你們,你們會繼續到何種程度。我覺得咽心,不能相信親兄妹竟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就像我繼母和舅舅一樣。
于是我又開始恨你。我不準你再踫我,而每一次看見語柔貼近你對你撒嬌,我便愈加恨你。現在想想,或許是因為強烈的嫉妒蒙蔽了我,我再也看不見你對我的溫柔忍讓,只覺得你是虛偽矯飾。
後來,經由一個朋友的引介,我開始出入黑薔薇。
出于報復心理,我故意行止放蕩,在我心情最不好的時候,我甚至會戴上面紗扮成舞娘在台上大跳艷舞。每一次我那樣做,腦海就會浮現你和語柔擁吻的影子,我便會跳得更性威、更挑逗,意欲迷倒台下所有男人。
我要向你證明,我季海籃不是沒有人要,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男人何其多,不差你一個。
但是語莫,不論你相不相信,其實我並不如你想象中那般浪蕩的。
在黑薔薇,我確實曾和一個男妓上床,然而也有唯一的一次,在我第一次到那里時。後來,我就覺得惡心,那並不是所謂的,只是對客人盡心盡力的服務而已。
我無法忍受那種污穢的威覺,因此之後我雖然會點男人服侍我,卻絕不會讓他們踫我。
我依然一次又一次出入黑薔薇,只為營造放蕩不堪的假象。
我想重重地傷你。
終于,我真正激怒了你。
那一晚,你親眼看見我走出黑薔薇,怒氣沖沖地拖我回家,在一陣痛責怒罵之後,以強硬的手段佔有我。那一次,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哭,真的被你嚇到了。我知道你恨我,卻不曉得你的恨意如此之深,那晚你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個最下賤的蕩婦。雖然是我自已故意造成這種印象,但當你真正如此認為了,我卻又忍不住難過;我是真的很難過,而且非常非常害怕。那晚我看著你,就像在看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這個人以強硬的手段佔有我,就像洛成發曾經想對我伸出魔掌一般。我的記憶在那一瞬間和少女時代重疊了,當年的擔憂恐懼以及透不過氣的威覺重新卷向我,將我整個人陷入牢網,掙月兌不了。
那一刻,我真的恨你,前所未有地恨你。我恨你讓我展露最脆弱的一面,恨你讓我回想起最不堪的記憶,恨你對我毫不溫柔,像佔有一個妓女一般佔有我!我日思夜想,終于決定在你生日那天給你最大的報復,我要你在公眾面前顏面盡失。
我活該,對不對?我用最愚蠢的方式表達我的抗議,又用最冷酷的言語重重傷你,也難怪你會失去理智,欲置我于死地。
是恩白救了我,他的哭聲喚回你的理智,也令我得以存活。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再恨你了。我忽然認清這樁婚姻的悲哀與可笑,我們各自以某種方式傷害對方,又因為被對方所傷,更激起想報復的心理。最後的結果是我們兩敗俱傷,同時也拖累我們的孩子。
這段婚姻看來是沒有持續的必要了。我決定向你提出離婚。偏偏,我又听見了你的表白。那晚你喝醉了,整夜鎖在房里。我在隔壁听著你不曾停歇的踱步聲,心內難以言喻的煩躁,推開相連你我房間的門,只想好好發泄一番。但神智不清的你見了我,卻忽然一古腦兒表白起來。你告訴我從十三年前第一次見到我就不自禁地牽掛著我,你真的愛我,想好好照顧我,為什麼今日竟會弄到這步田地?
我相信你一定忘了自己曾經酒後吐真言,但我卻無法忘懷。我震驚莫名,就無法相信又深覺諷刺。原來這一切都是我的任性造成的,是我一手導演這場可悲的鬧劇!語莫,我真覺得對不起你,更無法再面對你,在看著你痛苦無神的眼眸時,其間彷佛也反映了我的愚昧。我太過分,太任性,太不可理喻,我用那種可怕的方式傷害你,我無顏再面對你,無顏面對你們每一個人!
所以我走了,悄悄躲到美國,在朋友的幫助下取得新身分,避居鄉下教書。在那里,我認識了杰森。他對我極好,一心一意追求我。
但沒用的,語莫,我還是忘不了你。在美國,我決定洗心革面,改變從前驕縱的脾氣,學著謙卑,學著和善,學著自己照顧自己。我學彈琴,總愛彈卡通歌曲,因為我夢想有一天能彈給恩彤與恩白听;我學做菜,總愛做你喜歡吃的料理,因為我夢想有一天能親手做給你吃。我明知這一切只是夢想,卻執意如此,因為唯有如此,我才能堅強的活下去──人類是多麼可笑的生物啊,總在真正失去後才懂得珍視。當我的生活中再也沒有你們,我才發現自己早已深深愛上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