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便轉身離去。
他走得快捷如風,像害怕她忽然自身後叫住他似的。
汪夢婷出神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淒然搖頭,背起皮包走出這間臨時辦公室。
在走廊轉角處,她卻遇上了那個她以為今晚不會見到的男人。
季海平倚在牆邊,仰頭盯視著天花板,臉上寫滿了深深的疲憊。
她忍不住心中的訝異,「海平,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沒有看她,「好一會兒了。」
「可是……你不是應該在香港嗎?」
「剛下飛機。」
為什麼這麼趕?是為了她嗎?他特地趕回來看她的展示會?
她說不上內心那股驀然涌上的酸楚是為了什麼。
「很抱歉我來遲了,沒趕上你的展示會。」他語氣平淡,「不過我听說很成功。
抱喜你。」
「謝謝。」
為什麼他的語氣如此平淡呢?為什麼到現在他還不看她一眼?難道他——
「你都听見了?」她雙唇顫抖地問。
他微微頷首。
她一陣心慌意亂,「海平,你听我解釋——」
季海平舉起一只手止住她,「不必解釋。夢婷,你永遠也不必向我解釋什麼。」
他終于轉頭看她,眸光幽闇微遠,「你禮拜三那晚曾和他見面嗎?」
「是的。但——」
他的眼神讓她驀然住口。
那是怎麼回事?他的眼神為什麼如此冷漠?為什麼他要用那種讓人背脊發涼的眼神看她?他從來不曾這樣看她的啊!他曾經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任何人嗎?
她不懂。
她好不容易才看懂海平難以捉模的幽探眼眸,但現在她又完全不懂了。
她不懂他那雙像闇沉海洋的眼眸,海面雖然像平常一般平靜無波,卻似乎蘊涵著某種她無法測知的狂潮。
他正在逐漸地遠離她。
體認到這一點,她的心緒更亂了,還伴隨著一陣深沉的無力感。
「海平——」她嘗試開口。
「很抱歉,不能送你去參加慶功宴了。」他搶先截斷她的話,「我還有事,得先回辦公室一趟。」
然後他便毅然離去,留下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他的背影。
從那晚起,汪夢婷便沒有再見到季海平。
已經整整四天了,季海平用各種借口躲避她。
她知道他還在台灣,但卻一直不肯回家。
他托稱公事繁重,離不開辦公室;她明白這只是借口。
他不願意見她,甚至不願意接听她的電話,一律由他那個年輕又能干的女秘書擋駕。
汪夢婷覺得有些難堪,她是他的妻子啊,他竟讓一個秘書來拒絕她。
他為什麼變得這麼冷淡又不近情理?他一向不是這種男人啊。
難道……他的冷漠只針對她?
她不明白,海平為什麼會突然遠離她?是因為那晚他听見庭琛與她的對話嗎?
她可以解釋的——但他卻說她永遠也不必向他解釋。
他難道不明白,這樣的體貼其實是一種殘忍嗎?
還有庭琛,他這幾日天天派人送花到她辦公室來。
香水百合、郁金香、紫羅蘭……每一束都會附上一張溫馨小卡。
他還在等她點頭,等她承諾和他一道遠走英倫。
「我在香港的律師生涯算是毀了。」他在電話里這樣告訴她,「曼如不如用了什麼方法,讓所有的委托人都與我解除合約,事務所也說他們聘不起我為他們工作。」
她為庭琛靶到難過,「那你打算怎麼辦?」
「到英國去。一個在倫敦工作的學長答應替我介紹工作,我想曼如的勢力大概也伸展不到那里去吧。」他語調落寞。
她不曉得該如何安慰他。
「我還在等你的答復。夢婷,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力爭上游,不會讓你跟我在英國吃苦的。」
「我一向相信你會功成名就。」她輕聲說道。
「那就答應我,夢婷,跟我一起到英國。」
她長長地吐氣,「庭琛……」
「我需要你,真的需要。」他的語氣有掩不住的痛苦,「一個人在異鄉重新開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
她一陣心酸,庭琛竟會說出這樣喪氣的話!她從不知道他也有這麼脆弱的一面,從不曉得一向自負驕傲的他也會這樣低聲下氣。
他需要她,但她……
「我會繼續等你的。」語畢,他便掛斷了電話。
懊怎麼辦?她從沒想到自己也有徘徊在兩個男人之間,難以抉擇的一天。
她需要海平,但庭琛卻需要她。
她該選擇她愛的男人,抑或愛她的男人?
不,她無法下決定,真的沒辦法就這樣做決定。
她必須見海平一面。
她要親自去海平的辦公室找他,問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問清楚他是不是準備就這樣一輩子躲著她!于是,她前往盛華電子位于民生東路的辦公室,搭電梯直上十五樓。
已經晚上十點,辦公室的大門深鎖。
汪夢婷拿出季海平給她的卡片鑰匙;她相信他一定還待在辦公室里。
卡片一落,便發出清脆聲響,玻璃門應聲向兩邊滑開。
她悄悄走進門,穿過只開著安全燈,沉靜陰暗的辦公室。
打角處,季海平的私人辦公室流泄出淡淡的燈光。
他果然還在。
汪夢婷正想敲門時,一陣自里頭傳來的輕聲細語讓她的手倏然凝住不動。
那是一個嬌柔輕軟、又帶著些許慵懶性感的嗓音。
「海平,你真是的!老是這樣戲弄人家。」
「怎麼?你不喜歡嗎?」
汪夢婷打地倒抽一口氣,那個腔調溫文而獨特的嗓音是季海平嗎?
「討厭,你明知人家心里怎麼想!」女聲不依地嗔道。
「那就是喜歡?」
真是海平!他竟也會說出這種油腔滑調的話?
「不行,不能在這里啦,多不舒服!」女人像在阻止他的輕薄。
「那該在哪里呢?」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當然是找個氣氛好、情調佳的地方啊。」女人嬌聲嚷道,「走,我帶你去。」然後,他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
汪夢婷凍結在原地,黑色美眸直瞪著眼前情景。
季海平半摟著一個裝扮得明艷照人的美女,兩人都衣衫不整,同樣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氣氛僵凝了好一會兒,季海乎首先開口,「夢婷,你怎麼來了?」
「因為你好久沒回家,所以我來看看。」她木然響應。
「她就是你老婆嗎?海平。」季海平懷中的美人忽然開口,一雙清亮的大眼好奇地打量她。
「我是他的妻子,汪夢婷。」她竟還向她伸出手來。
那女人像嚇了一跳,連忙伸出手與她一握,「我是方巧玉,季副總的秘書。」
「顯然你還兼職做其它事。」汪夢婷淡淡地朝她頷首,接著轉身面對季海平。
季海平咬著下唇,似乎考慮著該如何解釋這令人尷尬的場面。
汪夢婷卻主動解決了他的困擾,「她就是你數日未歸的原因?」
「對不起,夢婷,她……我……」
「不必解釋!」她尖聲打斷他,「你永遠也不必對我解釋。」
她心底升起一股熾烈的怨怒,是針對他,也是針對自己。
她早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一段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她憑什麼要求對方完全忠實?就連彼此相愛的兩個人都未必能做到了……
她閉上雙眸不願看他,「多久了?海平,有多久了?」
「有一陣子了。」「你去美國時也帶著她吧?」
他猶豫兩秒,「是。」
她深吸一口氣。
她不敢相信,當她在台灣痴痴地盼他回國時,他卻在美國與女秘書快樂逍遙!
「這是騙人的吧?」望向他的明眸有著無言的企求,「海平,告訴我這只是一場誤會,或者你另有苦衷……」
「夢婷!」
「我是在作夢吧?」她恍恍惚惚,身子微微搖晃,「一定是,我一定是在作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