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第五天,在汪夢婷的要求下,他們來到橫濱最負盛名的游樂園。
「偶爾也應該放縱一下自己啊,有誰規定成年人不能來游樂園嗎?」她忽然蹙眉,「你不喜歡嗎?」
「不,我只是——」他有些怔忡,「我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從未來過?包括他母親還健在的時候?
汪夢婷的心一陣抽痛。
這個新發現讓她不自覺地為他心疼,卻也更讓她相信自己帶他來這里是正確的。
她希望他能在這里找回從未真正擁有的童年,她渴望听見他敞開心胸、暢然大笑的聲音。
她拉他上了海盜船,選擇了最後一排的位置。
一開始,船只是微微地前後搖動著,然後速度逐漸地加快,擺蕩的角度亦愈來愈大。
汪夢婷不自覺地將身體緊緊靠向季海平。
「你害怕?」季海平偏頭望她,眼光帶著不敢置信。
「當然啦!」她感覺耳邊風聲呼嘯,努力提高嗓音,「我每次坐這個都嚇得要死!」「既然如此,」他也跟著提高語音,「為什麼還要坐?」
「因為……因為刺激嘛!」語畢,她終于抑制不住,連連尖叫著。
見她那副緊閉著眼,雙手緊捉住扶手的緊張模樣,季海平竟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那樣愉悅暢懷,像自高處沖下的瀑布,一次次地激蕩河中巨石。
有好幾秒的時間,汪夢婷忘了自己的恐懼,怔怔地听著他的笑聲。
這是她第一次听見這個男人的笑聲。
她鼻頭竟有些發酸。
「討厭!你別笑嘛,難道你一點都不害怕嗎?」她揚聲抱怨。
「不會比你怕。」
「可惡,可惡!」她禁不住咒罵,心髒像要跳出胸口,「快停下來啊!你這艘該死的船!」
終于,海盜船的速度減緩了。
她長長叮了一口氣。
季海平望向她,黑眸閃著絕不會讓人錯認的笑意,「我真不敢相信,有人會明明怕得要死,卻還是想上來玩。」
她瞪他一眼,「只有沒體會過這種刺激的人才會這樣說。」
笑意擴及他的唇角,「的確,我從未試過這樣一次次被拋向空中——還要再玩一次嗎?」
「不了,一次就夠了。」她連忙搖手拒絕,「我可沒真想嚇死自己。」
「幸好你沒答應我的提議。」他的微笑加深,「我還真怕你堅持再坐一次呢。」她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也害怕?」
「我是害怕。更明確地說,我個人相當害怕耳邊不停回旋著某種高分貝的聲音。」
有一秒鐘的時間,她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他用一本正經的表情與語氣調侃她,讓她差點听不出他的嘲弄;但她還是懂了,臉頰飛上兩朵紅雲。
「你在取笑我!」
「我有嗎?」他笑得無辜。
沒料到他也有這一面,他竟也懂得逗弄他人?
季海平被她夢幻般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怎麼了?」
「沒事。」汪夢婷甜甜微笑,忽然牽起他的手,「走,再去玩別的!」
接下來兩個小時,他們幾乎玩遍了園內各項游樂設施——水槽滑船、旋轉飛機、瞭望台,甚至還坐了旋轉木馬。
最後,他們來到園內高達三層樓的水族館——海底隧道。
汪夢婷仰頭凝望玻璃內讓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的海底世界,輕聲贊嘆,「你能想象嗎?海底竟有如此多漂亮的生物。」她用右手貼住玻璃,和一條從她面前回游而過的熱帶魚打招呼。
「嗯。」季海平亦專注地凝望前方,玻璃內深深淺淺的藍以及五彩繽紛的顏色,的確能讓人心情舒暢。
汪夢婷悄悄瞥他一眼,他幽深的眼瞳此刻正映著海水般的藍。
在那雙如汪洋般深不可測的眼眸中,是否也像真正的海洋般,蘊藏了許許多多讓人驚奇的寶物?而她,又得以窺見幾許?她想了解他。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他能像這條海底隧道般讓人一目了然。但她心中明白,想了解站在她身旁的這個男人,絕不可能如此簡單。
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件溫暖的大衣迅速披上她的肩,她仰起頭,眸光與他相接。
「你冷了吧?」他淡淡一笑,簡簡單單一句。
「謝謝。」她伸手攏緊大衣,感受還殘留在大衣上他暖暖的體溫。
有一點,她是絕對可以確定的——
季海平是個非常非常溫柔體貼的男人。
汪夢婷一邊望著窗外,一邊無意識地撫弄著頸項一串色澤晶瑩、形狀亦稱完美的珍珠項鏈。
這串微微透著粉紅的珍珠以及一對瓖嵌著珍珠花心的櫻花耳墜是季海平在日本真珠島特別為她挑選的禮物。
日本……
汪夢婷將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長長地嘆息。
回到台北已經兩個月了。過完了農歷年,時序也進入了春寒料峭的三月。
但她與季家的關系卻仍然停留在凍得讓人顫抖的冬季。
並不是她不受歡迎,相反地,季家上上下下每一個人都對她十分禮遇。
季家的下人稱呼她少夫人,待她充滿敬意;李家的二少爺李海奇見到她時也總會客客氣氣地打聲招呼;杉本惠雖然很少主動與她交談,態度卻也有禮。
至于親自選她為媳的季風華態度則稍微熱絡些,偶爾會與她交談個十幾分鐘,聊一些瑣事。
但這些,都不是汪夢婷想象中的家人關系。
家人應該是更密切、更聲氣相連的團體,但季家人卻彷佛都是各過各的日子。
她想起在自己家中,三個哥哥總是互相諧謔,父新也談笑風生,她更是四個男人處處呵護的對象。雖然這種呵護有時會演變成令她難以忍受的干涉,但她認為家庭就是這樣。
不該是每個人都對她客客氣氣,彷佛拿她當貴賓看待。
就連季海平,對她也是絕對的溫和有禮。
結婚兩個月來,他從不曾對她大聲說話,就連稍稍提高音量也沒有。即使她因為心情極度煩悶而對他使點小性子,他仍然是溫溫文文地,沒有一絲惱火的跡象。
是因為這家人不把她當成家人看待,所以才對她如此客套?還是他們以為她只是季家高價買來的玩偶,純粹用來擺飾,不需多費心伸與她建立關系?
她覺得煩躁。
或許,她該慶幸家里沒有人排斥她,她也不需費心與他們打交道,但她就是覺得煩躁——因為季海平對她的態度。
怎麼會這樣呢?她甚至覺得在度蜜月時,兩人的關系還比現在自然。
汪夢婷猛然推開窗戶。
她覺得透不過氣,好想好想做個深呼吸。
「不舒服嗎?」身後傳來季海平低沉的嗓音。
汪夢婷驀然回轉身子,果然見他站在臥房門邊,黑色的西裝外套甩在肩上,細長的領帶亦微微松開,垂落額前的發絲在戴著眼鏡的臉龐形成半道陰影,隱隱透著倦意。他望向她,黑眸寫著專注。
她直覺地一瞥手表,八點多。「今天這麼早?」
他走進房,一邊月兌下西裝外套一邊解釋,「今晚沒有應酬。」
汪夢婷替他解開領帶,「累了吧!先洗個澡?」
「你身子不舒服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在替他掛上西裝外套及領帶後,方才轉過身子面對他,「我想找個工作,海平。」
季海平望著她寫著決心的眼眸,「什麼樣的工作?」
「我在英國替朋友設計過幾套衣服,前陣子她回國開公司,邀我去幫忙。」
「我不曉得你會服裝設計。」
「只是興趣。」她解釋著,「在英國那幾年,暑假時我都會飛到米蘭一家設計學院進修,有一些基礎。」
他沉默數秒,在角落的沙發椅坐下。「你真想出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