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說過,最恨那些為錢結婚的人。
那也是一個冬季的夜晚,他倆並肩坐在燒得熾烈的壁爐前。
「我很討厭那些出身豪門的公子小姐。」程庭琛如是說道。
「為什麼?」
「或許一半是嫉妒吧!他們從小便要什麼有什麼,可我的一切都必須用自己的雙手掙來。我討厭他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習性,也不欣賞他們在不自覺中流露的驕氣。」他唇角半彎,深深地凝望她,「但你不同,夢婷。你一點也沒有那些富家千金的驕縱氣質,反而心地善良得像個女神。就是這樣,我才忍不住愛上你。」
「真的?」她故意逗他,「不是因為我家的錢才看上我?」
她的玩笑卻令他異常認真,語氣也激動起來,「我絕不會為了錢而結婚,我最恨那些為錢結婚的人!如果有一天我娶了你,我一定會靠自己的力量為你建造一座城堡,讓你衣食無憂。」
他們都深深相信愛情才是婚姻的基礎,但現在她卻必須因為金錢而嫁給另一個男人。
她可以理解庭琛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但卻沒有想到他會憤恨至此。
他曾經那麼愛她,難道現在只因為她為了挽救汪家而答應嫁給另一個男人,就恨起她了?
但她並不後悔,也不能後悔——季風華已經在利豐挹注了天文數字的資金,而盛威集團旗下近半數的企業也將在利豐整頓財務後,讓利豐成為其主要往來銀行。
汪氏總算度過了這次的危機。雖然家產去了大半,但只要保住利豐,就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她相信自己沒有做錯。即使是必須因此承受庭琛的怨恨,她也毫無怨尤。
但為什麼她還是覺得好冷好冷,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般跌落一地?
為什麼她還是覺得心中漲滿了幾乎令她無法承受的痛苦?
為什麼那個老婦人預言到她家族企業的危機,預言到她將會在前往英國途中遇上她的真命天子,卻沒告訴她,他們無法結合?
為什麼……
在台北的另一角,有個男人和汪夢婷一樣,正用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窗,俯視著像建築模型的街道與樓房。
他戴著金邊眼鏡的臉龐說不上俊美,卻稜角分明,自有獨特之處;而幽深的黑眸中流露出的溫煦神采,又柔化了臉部稍嫌剛硬的線條,透著難以言喻的溫文儒雅。
他像是探險家與哲學家的綜合體,生就一副氣勢逼人的容貌,卻蘊涵著溫雅怡人的氣質。
他就是季海平,汪夢婷即將委身的男人。
稍早他從秘書的報告中得知,利豐銀行的擠兌危機已經完美解決;然後父親來電,囑咐他上汪家去見見未來的妻子。
他微微苦笑,這樁婚事是父親一手安排的。
從小,父親便為他安排好一切,包括他該上哪一間學校、該上哪些才藝課程、該和哪些世家子弟交往;甚至連他的穿著打扮,父親都特別請來一位造形師替他打理。
他規定他必須修習的學科,要求他得到最出眾的成績;他也規定他必須參加的社團,要求他在每一項競賽中得到優勝。
他從未令父親失望,也總是順從他的一切指示。
就在一星期前,父親告訴他已為李家擇定了兒媳。
「汪家的小女兒不論是學識、品貌、個性,都是千中選一,絕對有資格成為你的賢內助。」
「爸爸,我不贊成在汪家鬧擠兌的時候提出聯姻,明擺著就是交換條件。」季海平委婉地想拒絕。
「事實就是如此,策略聯姻本來就是交換條件。」季風華語氣冰冷,「我肯在汪家一敗涂地的時候伸出援手,已經算是優待他們了。」
季海平嘆了一口氣,「爸爸,利豐的體質不錯,這次不過是資金一時周轉不靈而已,我們幫他們一把也未必會有損失,何必一定要向人家提出這種難堪的條件呢?」
「什麼難堪?和我季風華的兒子聯姻會讓江海淵那老廢物難堪?」季風華嗤之以鼻,「我算是給足那老家伙面子了,這機會可是求也求不來的。」
季海平聞言默然。
「我曉得,你是怕他女兒上不得台面吧?」季風華拍拍兒子的肩,彷佛了然于胸。「放心吧,雖然她父親和幾個哥哥都不成材,汪夢婷可倒真是個理想兒媳,氣質好得很。」
他遞給兒子一張相片,「這是她的相片,你看了就明白了。你父親的眼光不會錯的。」說完,他呵呵笑著,轉身出了房門。
季海平無奈地將相片往桌上一扔。對他而言,汪夢婷是美是丑、是淑女或蕩婦又有何干?反正父親已認定她是李家的兒媳,認定他該娶她。
案親大概從未設想自己的兒子是否已有心儀的對象……或者他認為這根本不是問題——如果是小家碧玉,大可納為情婦;如果是大家閨秀,條件也絕不可能勝過他認定的兒媳婦。
案親從不認為自己的提議會被拒絕;他早已習慣長子言听計從的態度。
或者,就這麼一次吧!季海平認真地考慮著。就這一次拒絕父親的安排,拒絕依他所願迎娶汪夢婷。
畢竟,他從未料到父親連他的終身大事也要插手。
就反抗父親這麼一次吧!避汪夢婷是天仙、是聖女,他季海平偏不娶她。
心意既決,季海平拾起那張被他隨意一扔的相片,仔細端詳。
這一端詳,卻讓他整顆心立時激昂起來。
老天,事情怎會如此巧合?
這汪夢婷既非天仙、亦非聖女、卻恰恰是那個讓他遺失了一顆心的女人。
她正是三年前在中正國際機場奪去他呼吸的俏美佳人。
五年前,季海平餃命前往美國史丹福大學攻讀資訊工程碩士。
選擇資訊工程固然是因為他本身的興趣,但進入史丹福卻是出自于父親的裁示。
「海平,我給你兩年的時間。這兩年你除了要拿到史丹福的碩士學位,還要帶回一份詳盡的創業投資計畫書和一份優秀人才的名單。」季風華如是叮囑,「只要能替盛威在信息業打下一片江山,你就能一舉進入盛威的決策核心。」他相當了解父親的用心。
名列亞洲前三十大企業的盛威一向是以生產家電用品為生力,但在高科技產業急劇成長的環境下,跨足信息、通信產業已成為決策核心未來的願景。
案親要他做盛威介入信息業的先鋒,目的就是要他做出一番傲人的成就,以服眾人。父親要他一步一步地邁向盛威下一任掌門人的位子。
「這些年來,盛威一直由你大伯當家做主,不過他年紀大了,我們也都老了,未來就看你們了。」季風華唇角微彎,眸中射出逼人的光彩,「海澄原是季家內定的繼承人,可惜英年早逝。你大伯的獨生女小舲還是個黃毛丫頭,你叔叔的女兒小藍又早已表明只想待在學院執教。我雖然有你跟海奇,偏偏海奇又不成材……平兒,將來盛威的掌門人非你莫屬,你這一次到美國一定要好好地、認真地做,替你在盛威的未來打下基礎。」
為了不負父親所望,在史丹福的兩年,他不是閉門苦讀,便是和一群有著遠大夢想的同學高談闊論,描繪創業遠景;再者便是造訪 谷每一家工廠觀摩學習,汲取寶貴的經驗。經過一番苦心孤詣後,他終于帶著一份詳盡的計畫案以及人才名單歸國。
一踏入機場大廳,他便四處張望,尋找前來接他的司機,卻在無意間瞥見一場小小的騷動。
一個六歲左右的小男孩在大廳里快速奔跑著,身後則跟著一名挺著渾圓肚子、顯然力不從心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