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洛杰否認著就在眼前的事實時,他父親打開門走出去,沒再多說什麼。
那天早上,黛琳學到了一些關于家人的重要事情。就算一個陷入愛河的人,有時候連最強大的愛,也無法讓一個破碎的家庭和好如初。
她走過小溪,躲在啜泣的老樹下,避開費家的騎士。她靠在樹干上坐著,將膝蓋抱在胸前。
對整片鄉野大喊出她的愛,在所有威爾斯人面前立下誓言,或是將她的心掛在袖口上展示,都不能叫洛杰和他父親,不再讓他們頑固的自尊繼續傷害彼此。
但同樣的,她所愛的男人正痛苦著,而她卻無法將痛苦帶走。她深深地感覺到這一點,也許太深了,因為現在她可以在自己皮膚聞到它的氣息,仿佛她丈夫的痛苦讓她體內開始腐敗似的。
她彎下腰,在溪水里清洗雙手,試著將那股氣味洗掉,但她辦不到,因為她愛他,即使她可以選擇。他母親需要洛杰,而洛杰愛他母親。
他必須離開,但她想要留下。
這是她的家,讓她感覺安全的地方。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她只知道那可以是非常痛苦的,痛苦到人們會從內心開始腐敗,並在一瞬間變得不同。
從她發現洛杰的那一刻起,她就改變了,也許是從好幾年前,她發現馬兜的時候就開始了。她的生活不再像以前一樣,她放下了防衛,讓他進入她與世隔絕的私人世界,一個她非常珍惜的地方,那仿佛像是讓他看進她心底最深沉黑暗的秘密。
而現在她必須選擇︰跟著他回到外面的世界,或是留在這里,努力過以前的生活,安全、孤獨、作夢般的日子。
她可以繼續和動物談話,但它們不會像洛杰一樣擁抱她。她可以做和以前一樣的事,但一切將不再相同。她不會真的在這里,她的心會隨著他遠去。
她跪下,從溪里掬了一口水喝。她將水捧在手心,但手在舉到嘴邊之前就已經空了,就像如果失去了洛杰,她將會度過的那種日子。
他們花了四天的時間才抵達沃斯堡。黛琳和洛杰並坐在一輛搖晃小馬車上的木板座上,車上裝滿了她所擁有並珍視的每樣東西。
所有的籠子都放在後面的車上︰三腳免、瞎獾、狐狸和其他無法在森林里生存的動物。馬兒綁在馬車棚欄上,跟在後面走著,背上歇著老鷹,小豬則是睡在一窩干草床上,偶爾會抬起頭,看看鄉間景致,然後咕噥幾聲。
他們決定讓小屋保持原狀,因為洛杰承諾他們會在春天時回來,因此黛琳只帶了一些私人用品,裝著她少數幾件衣服的箱子和那些結婚禮物。她將石頭和貝殼包好,並把那個紅皮袋子綁在腰上,以免遺失。
洛杰和他父親幾乎不曾談話。她丈夫比較常和某些已經結識多年的父親手下說話。他父親和他們保持著距離,選擇單獨在一座條紋絲質小帳篷里用餐和睡覺,他的手下為黛琳和洛杰另外搭了一個較大的帳蓬。
當他們翻過一座鼓起的山丘時,已經是下午了。黛琳抬起頭,一個龐大的灰色物體朦朧地出現在眼前,看起來像是一座山。
「那就是沃斯堡。」洛杰慢下車隊說道。
黛琳轉過身,瞪著他。「那是你長大的地方?你的家?」
「沒錯。」
那座城堡大到像是一座有圍牆的城鎮,比較接近她想像中的倫敦,巨大而繁忙。
看起來像沒有盡頭,掛著帷幕的城牆上,從了望塔上傳來了傳令兵的聲音,他們靠近入口時,一座木板厚度有如林木的巨大吊橋降到護城河上,包圍城牆的護城河恍如一座湖泊,從她所看得到的東邊一直延伸到西邊去。
閘門仿佛某種怪物的大嘴般緩緩打開,騎在前面的費伯爵穿了過去,後面是馬車和他的手下。
黛琳沉默地坐著,端詳幾乎一整天都非常安靜的洛杰。他回家了,但他的表情沒有一絲期待。他僵直地坐著、孤立著,仿佛他不想來這里。
一進入城里,仿佛每個人都立刻開始說起話來。城牆上的人停了下來,朝騎士們和洛杰揮著手。他們都走到要塞這里來,高大寬闊的要塞有著幾扇裝上了真正玻璃的窗戶,閃耀著有如裝飾在平凡灰色石頭上的星星。
要塞的巨大橡木門募地打開,一群女人跑下階梯,大部分都很年輕,但年紀最大的卻是一個有著驚人美貌和暗紅色頭發的美女。她跑向馬車,叫著。「洛杰、洛杰!」
他從馬車上跳下來,朝那名黛琳知道只可能是他母親的嬌小女人張開雙臂。她哭著抱住兒子,雙手捧著他的臉,仿佛必須看著他的臉,才能確定他安然無恙地在這里。「你還活著,兒子,謝天謝地。」
「我很好,媽媽。」他緊抱住她,視線輕快地瞥向還坐在馬車上的黛琳。她對他露出了一點點微笑,也知道那個笑容一定有點顫抖,畢竟她現在非常非常地害怕。
他的母親看著他,然後踫了踫洛杰的脖子,眼淚開始滑下她的臉頰,她一邊哭泣,一邊說著。「兒子……我的兒子……」
「我很好,媽媽,請你別哭了。」他頓了一下,而黛琳听到他的聲音開始有些破碎,可以感覺到眼淚正在他眼中匯聚。
「別哭了,我很好,而且回家了!」洛杰放開雙手,看著他的媽媽和妹妹。
他轉開頭一會兒,視線鎖住黛琳。她可以看到他正要走過來,但他的妹妹圍住了他,一邊哭著,一邊吱吱喳喳地說著話,所有人都在同時間開始說話。
最後洛杰讓自己掙月兌她們的包圍,拉著母親的手,將她轉向馬車。「媽,我想介紹你認識一個人,一個很特別的人。」
洛杰的母親抬頭,用好奇但親切的棕色眼楮看著她。
「媽,這是黛琳,我的妻子。」
他母親的視線離開黛琳的臉.用驚訝的表情瞪著洛杰。
黛琳的胃往下沉。現在他的雙親都不喜歡她了。她在膝蓋握緊手,強迫自己保持臉上的微笑。
「你結婚了?」
「嗯。」
「喔,終于!我好高興。」她轉向黛琳,伸出手。「我的新女兒,真是太棒了!喔,扶她下來,洛杰。」她輕拍著洛杰的手臂。「你不應該留她坐在那里,讓我們這樣粗魯地朝她呆呆看著。」
一等黛琳的腳踫到地面,洛杰的母親便抱緊她。她聞到了丁香、玫瑰和慈愛的香氣。「歡迎,黛琳,歡迎。」她勾住她的手。「你的名字真是可愛,是威爾斯名字嗎?你一定得告訴我這個,還有你的家人,還有你和洛杰怎麼認識的。我叫莉蓮,但如果你願意,可以叫我媽媽。我會很喜歡你這麼叫的。你知道,親愛的,我已經擔心看不到我兒子結婚好幾年了,我好高興。」
她幾乎是用拖的帶著黛琳上樓,離開洛杰。「進來,經過這麼長的旅途,你一定很累了。桑迪在哪里找到你們的?他送過信,不過沒把你的事告訴我,親愛的,他一定是想給我一個驚喜。」
然而,黛琳懷疑那是費伯爵沒告訴妻子她的存在的理由。
洛杰的母親帶著她穿過一大串的門,說道︰「你一定得把每一件事告訴我,親愛的。」
第二天早上,洛杰從他西塔上的臥室下樓。他昨晚沒有睡好,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經過日光室。
「洛杰!」他母親大聲叫著他。
他繞過掛在日光室入口的帷幕。「從我出生到現在,你總是知道我什麼時候下樓。你怎麼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