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受傷的表情看著他。「你一定有一套立身處世的信仰吧?」
「嗯。」傷害了她,讓他再次感覺到自己像個傻瓜。不管她的威爾斯咒語和水的魔法听起來有多愚蠢,他那樣做都是不對的。
但他道歉了,不只一次,而是兩次;他不會再道歉了。
她由對面牆上的架子拿下一個籃子,掛在手上。
他安靜地看著她僵硬的動作,改變了談話的方向。「你說你今天有個計劃。」
「嗯。」她用難以判定的表情仔細地看著他一會兒,一手靠在糾纏的籃子邊緣。
他等待著,但當她沒有回應時,他又試了一次。「你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興奮,告訴我什麼事使你這麼高興。」
她直直地看著他,似乎想從他的眼中或表情里找出某種東西,而她看見的東西——無論那是什麼——讓她僵直的肩膀松懈了下來。
休戰,他想著。
她頓了一會兒,說道︰「既然我看到你不停地吃著,我想你一定很喜歡蘑菇?」
「蘑菇?」他毫無意義地重復了一次。「嗯,堡里的廚師常煮那個,只要聞到那令人垂涎的香味,就可以讓人從夢鄉中完全清醒過來。」
「怎麼煮?」
「磨菇、洋蔥加上培根。」
她的豬發出一陣尖銳的嚎叫,突然從角落沖出來,跑進里面的房間,顫抖地鑽進床底避難。
「什麼鬼……」洛杰搖搖頭,耳朵嗡嗡作響;那是他听過最恐怖的聲音。
黛琳露出一抹明了的笑容。「你不能在小豬附近說那個字。」
「什麼字?」洛杰皺著眉,用手指的底部踫踫耳朵,然後抬起頭,想了想,重復一次。「培根?」
房間里傳來另一聲恐怖、冗長而痛苦的嚎叫聲。
她打了個冷顫。
洛杰彎著腰,咬緊牙關,等到聲音退去,才瞥了她一眼。
「嗯,就是這個字。」她點點頭說。
他身體傾左。從床底下,他可以看見那只豬警戒的眼白正瞪著自己。這只圓滾滾而奇怪的動物,可能發出那種幾乎貫穿耳膜的聲音嗎?顯然可以。
「別理它,等一下它就會出來了。」她靠近低聲說道,彷佛那只豬可以听懂他們的話似的。「不過盡量別再說那個字了。」
再說一次?天……除非他想要讓某個人變成聾子。
「既然你喜歡蘑菇,」她仿佛沒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似地繼續說︰「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出去采集。我們兩個人,應該可以找到更多的蘑菇。」
他點點頭,似乎完全理解了她的話,但事實上,他一點也不懂。
「昨天晚上你有听到雷聲嗎?那表示森林里會有蘑菇。「
雷聲和蘑菇?她以為閃電會劈開大地,讓蘑菇從草地上長出來嗎?天,他還以為雨水的魔法已經很好笑了。他站在原地,瞪向窗外,外面陽光正破出雲層,天空開始變成清澈的藍色。他轉過身,用非常練達的外交辭令說︰「我不懂蘑菇,你得告訴我怎麼做。」
一抹遲疑的微笑在她臉上擴散開來,她的身體也不再僵硬了。「我會教你,英格蘭佬。」她越過他。「抓緊拐杖,我們出發吧,一天都快過掉一半了。」
一半?他跟著她走出去,進入金黃色的陽光之中。見鬼了,現在才剛剛天亮,但洛杰睿智地保持緘默,跟著她越過石橋後的草地,這時她的豬也追了上來,安靜地跟在後面。
他們走進草地時,沒有人說話,但他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後看向身邊的她。她是個美麗的女人,但是以一種奇異、狂野的方式。
洛杰對美女已經習以為常,那些美女都有著雪白的肌膚,波浪秀發上裝飾寶石,身上穿著用上好衣料做成的衣服,服裝的鮮艷色彩或是襯托她們的肌膚,或是強調出眼楮的色彩。
她的肌膚閃耀著金褐色的光芒,頭發飄散在風中,但他在她身上所看見的美麗是非常不同的︰原始而不受控制的美。當她移動時,帶著一種混合著純潔而急切的感覺,一種她特有的姿態,讓他感覺似乎可以看到生命力就從她的體內深處涌出。
某些時候,一些偶然的機會里,當他發現她正在看他,或是她在微笑的時候,在她身上除了生命力以外,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無論那是什麼,他所感覺到的這股奇異力量,似乎以一種強大而不尋常的方式將她和他聯結在一起,仿佛她的某一部分也是屬于他的。而在這以前,他連這些部分的存在都不知道。
他繼續看著她;她依然用旺盛的熱情前進著,但現在她將腳步慢下來以配合他,雖然他用拐杖前進並沒有什麼困難,甚至可能不需要它都可以走動,她還是保持在他身邊,既沒有超前,也沒有落後,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
他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因為不用多久就可以發現︰配合著他的腳步的她,也是用跛行的方式在走。那並不明顯,他想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前方,臉上帶著一絲微笑。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森林的色彩︰長青木的綠色,和秋葉的金紅。葉片落在從草地邊緣延伸到森林中的小徑上。
夏天的痕跡猶在,尚未消失,但在幾天之後,它們將消失無蹤。當他一邊走著,一邊左顧右盼的時候,一個清晰的想法忽然出現,嚇了他一跳。要是周遭的世界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改變——夏天迅速地轉變成秋天,他的生命也可能這麼快就變了模樣。
他現在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奇異環境中,但感到十分適得其所。他和一個並不熟識的女子在一起,但不知為何,他卻感覺到對她的了解可能比他對自己的了解還深。
他突然看見一些他甚至不記得看過的東西,一些以前從未注意到的瑣碎事物︰天空和葉片的顏色、風和雨的聲音和一個女人走路的方式。
他變得不同、改變了。他的思路、視野都起了轉變,仿佛突然間開始從另一個人的角度看這個世界。
而他懷疑生命是否真的可以這麼簡單。
接近森林邊緣時,黛琳在一叢沾著新鮮雨滴的鵝草旁蹲了下來,放下籃子,手肘放在膝蓋上,然後搜尋著周圍,當眼楮看到一抹白色時,她停了下來。
「看。」她一邊告訴他,一邊輕輕地分開草叢。一小堆有著圓胖蕈傘、看起來像是小月亮的白色蘑菇就藏在那里,看起來非常完美,似乎剛剛從陰暗的土壤中冒出頭來。
他將拐杖靠在樹上,輕易地在她身邊蹲下,肩膀幾乎踫到她,身體的溫度非常地接近,然後她發現他把身體的大部分重量放在健全的那只腳上。
當他看著那堆磨菇時,她則瞪著他彎著的腿。他的大腿被褲子遮蓋著,但腿上的肌肉緊繃地鼓起,整條腿上都布滿了粗壯的肌腱。這是一雙戰士的腿,精壯而有力,她曾經在馬兒的月復部看過同樣強壯的筋骨和肌肉。
難怪他可以這麼迅速輕易地將她舉起來。
「現在怎麼辦?」
她嚇了一跳,迅速地抬起頭,感覺到血潮涌上臉頰,趕快將頭轉向新發現的蘑菇,專注地看著它們。「抓住睫的部份,這里,像這樣,看到沒?然後輕輕拿起來。」
她頓了一下,然後補充道︰「記得有一次,我發現一個被風吹斜的籬雀巢。其中一個鮮藍色的鳥蛋掉了下來,但沒有破。它們是這麼精巧——我指籬雀蛋,而且蛋殼又薄︰我不敢相信那顆蛋竟然沒有破,不過我也知道要是蛋沒有放回巢里,鳥媽媽不會孵它。我必須非常溫柔而且小心地將蛋放回巢里。」她笑道。「我記得在那整個過程中我都不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