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杰看著她張大嘴巴,倒抽一口氣。她搖搖頭,以為剛剛自己幻想听到他說話,然後朝他皺起眉頭。
「你可以說話了。」
「用很小的聲音。」他繼續將手伸直,等她把繩子遞給他。
她的視線從他的臉往下滑,瞪著他的手,然後開始將線遞給他,但當他的手靠近她時,她攸地將手收回。
「我不會用那個將你勒死的。」
她的下巴防衛地抬高。「當然,我也沒想過你會這麼做。」她輕易地將線遞給他。
他們倆都很清楚她剛剛到底在想什麼,但他了解自尊,也決定尊重她。
「會痛嗎?」
「什麼?」
「說話,喉嚨會痛嗎?」
「不會。」他輕而易舉地舉高手,把她的捕蠅繩綁在頭上矮梁的釘子上。
那只豬走了進來,鼻子朝地,聞著地面,然後走向她,在裙邊噴著鼻息。
「出去,小豬!」她朝那個東西搖搖裙子。「這里沒東西給你吃。」
那只豬抬起頭,仿佛真的知道她在說什麼,然後轉過身,低下頭。
「我說出去。」她指向打開的門。
那只豬抬起眼楮,發出像是抗議的鼻息聲,一邊慢慢地踱步出去,但不久便停在門邊,用傻氣的悲傷眼楮回頭望。
她朝那只豬搖搖手指,而它終于放棄,消失在門口。她是個奇怪的小東西,獨居在森林中,只和有如她的孩子的動物為伴。
她跟著他移動,但他注意到︰她仍然在兩人之間保持著一條手臂的距離,並且機警地看著他。
「我希望我可以踫到這些屋梁,」她聲音中的敬畏讓他低下頭。她嘆口氣,像是他妹妹說到她們的夢想或希望時會做的那樣。「我一直希望能長高,跟古代女戰士一樣高。」
「那樣你就可以穿上鎖子甲,並且……」他停下來,潤潤喉嚨,然後補充道︰「揮舞長劍?」
「不,我不希望傷害任何東西。」
他想要提醒她曾經朝他揮舞過干草叉,但又決定不要。這牽扯到邏輯問題,而他有妹妹,很清楚這種狀況。何況,這個用干草叉威脅他,卻不願意傷害一只蒼蠅的女人沒有任何常理可以解釋。
「那我就可以不用踏在一堆石頭上,就可以摘到長在最高處的果子。我不知道摔進樹叢里多少次了,只因為我想摘那些最肥美的果子,你知道,最靠近太陽的水果長得最好。」
他發現自己在想像她,這個嬌小、揮舞著干草叉、虛張聲勢又心地善良的女人摔進樹叢的情景。
「要是我很高,就會有夠長的手臂可以梳頭發,不用把頭發扭過來。」她抓起一把令人贊嘆的頭發,將頂端拿到眼前,瞪著它,然後又放掉,看著東邊的牆壁。「我也可以踫到那邊最高的架子。」她轉過身,「也可以更快爬到馬兒背上。」
就他的記憶所及,她爬上那匹阿拉伯馬的速度已經夠快了。「你的身高剛好是女性該有的高度。」
「你說得倒容易,你這麼高。」
「我是男人。」
她看著他皺眉。「什麼法律規定女人應該比較矮?」
「規定男人應該比較高的那一條。」
她的眼中不再充滿渴望,奮戰的精神又回來了。她抬起下巴。「那為什麼男人應該比較高?」
「好保護女人,男人無法保護一個女巨人。」
她將手插在腰上,發出一個很可能是輕蔑的聲音。「她可以保護自己。」、
「如果既沒有女人,又沒有土地,那我們騎士要為何而戰?」
「你們可以保有你們的土地。」
「是沒錯,但我們覺得為了女人肝腦涂地有意思的多。」他的聲音到最後變得破碎,而雖然粗啞,但幾乎正常了。
接下來是一片沉寂,他可以感覺到她正看著他,用眼楮打量著他。
「你在開玩笑,英格蘭佬。」她似乎吃了一驚,仿佛剛剛才領悟到他一直在戲弄她。然後她微笑了起來,那個微笑讓她的臉頰變得溫暖,呈現粉紅色。
他像是肚子被揍了一拳︰那張嘴,老天,她有著多麼美的微笑呀。他凍結在原地。要是他的聲音沒有啞掉,現在也說不出話來。
他一直瞪著她,讓她的微笑消失,變得非常不自在。她伸出手,模模青腫的眼楮,試著隱藏身體的一陣顫抖。
他指向自己的眼楮。「怎麼弄的?」
「你生病的時候,發著高燒,不停地翻來復去,我來不及偏過頭。」
「我打到你?」
「嗯。」
她的眼楮非常地腫,瘀血轉成像他鎧甲上徽章底色那樣的藍。「對不起。」
她聳聳肩,仿佛一點也不痛——那是不可能的——當他繼續瞪著她,不發一語時,她抬起頭看著他。「所以我才把你綁起來。」
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卑微,伸出手,溫柔地踫觸一邊青色的瘀痕。「我從未對女人出過手。」
「從來沒有?」
他搖搖頭。「從來沒有,難怪你會用那根干草叉威脅我。」
「我很害怕。」她承認道,然後閉起眼楮,咬了下唇。嘴角還黏著一小條麻線。
他的手緩慢地滑下她的臉頰,用一只手指踫觸她的嘴唇。
她往後退,皺著眉。
「有一截線頭,」他指向自己的嘴角。「黏在那里。」
她用掌心擦擦嘴,讓嘴唇變得更加紅潤而豐滿。
「你還怕我嗎?」
「應該不會了。」
也許你應該,他想著,再次瞪著她的嘴唇瞧,啊,威爾斯小女巫,你該跑得遠遠的,愈遠愈好。
他抬頭看著上面的屋梁,對自己的感覺感到不滿。他破碎的聲音似乎愈來愈清楚了,他這才發現︰他愈常說話,听起來愈順耳。
一開始他以為說話會痛,但那並不像脖子內部所感覺到的疼痛,相反的,他發覺所感覺到的是自己的低音的怪異顫動,發出聲音經過時的振動。他又模模喉嚨,發出聲音;他可以感覺到指尖底下那些聲音的振動。
餅了一會兒,他注意到她的凝視,才發現她一直在看他。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
「你什麼時候發現可以說話的?」
「我還不能說話。」
她轉轉眼珠,搖搖頭,仿佛他是個笨小孩。
這是真的︰他還不能說話。她沒听到嗎?他只能像蛇一樣,嘶嘶地發出聲音,或是像個懦夫一樣輕聲細語,但他還是不能說話。
她不再說話,只是走向桌邊,開始清理裝滿食物的籃子。
「要是我被吊起來,沒辦法說話,」她像是在談論米迦勒節的晚宴,而不是吊死一個人似地說著。「一旦發現我可以發出一點聲音,一定會快樂到哭得像個小孩。」
騎士是不哭的,他差點這麼說了,但還是沒有說出口。他是個騎士,但他也為伊麗哭過,而且似乎每當想起伊麗,他都會開始哭泣。到目前為止,這個傷口一直都沒有愈合,然而這次他的眼楮並沒有變得模糊。他的淚水沒有涌出,但同樣的情緒又出現了,那種失落、後悔的空洞感,那種無能為力的感受。
同時,她越過房間,當他轉過身時,她正拉起一個水瓶,用力晃到桌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她一邊哼著奇怪的曲調,一邊開始清洗一堆新鮮蔬菜,然後從籃子里拿出他所見過最大的甘藍菜,那幾乎就跟拓賓的頭一樣大。
她沒有看向他,開口說道︰「既然你的命是我救的,英格蘭佬,回答我一個問題是起碼的吧?」
一個問題?她有上百個問題。但從她的表情,他知道她不會就此罷休。她也許是個威爾斯人,但每個地方的女人似乎都一樣。她讓他想起小妹瑪珂,總是煩著他,直到他讓步,回答她的問題,說出她想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