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兒走到中間踫踫提文的手臂。「來,我們要走了。」
「但他們是我的朋友,我正在做給他們看我把工作做得很好哇。」
「我知道,但該回去了。」
提文失望地垂著頭任她領他走向大路,靜靜地和一群正等著馬車比賽開始的人站在一起。她不知道要說什麼,目光一直轉回亞力那邊,他正憤怒地僵立著听理查正在說的話。
她轉向提文。「你餓不餓?」
他搖搖頭並彎身和一只小棕狗玩著。
她又轉向亞力。他已轉身朝她走來,臉上戴著一副她非常熟悉但已許久不曾見過的冷硬面具。他好不容易走到她身邊,她一手搭在他手臂上,他的肌肉立刻繃緊。「亞力。」
「提文呢?」
「在我後面,」她轉頭,但她後面卻沒有人。「他本來在和一只狗玩的。」
「現在他不在那兒了。」他冰冷地說道。他們在人群中穿梭著尋找提文的綠外套和寬邊帽。
遠處,一聲槍響宣告著馬車比賽開始。他們腳下的地面在雜沓的馬蹄聲中震動著。不知哪里傳來一聲叫喊,群眾開始騷動起來。
亞力和喜兒一起轉過去。一個大約四歲的小女孩跑到路上,正彎身撿著一個系有藍緞帶的鈴鐺。雷鴻般隆隆的馬蹄與車輪聲愈來愈近,一個女人駭然尖叫著孩子的名字。小女孩抬起頭之際,一輛馬車正朝她駛來。接著一抹綠色閃出來,然後便是申吟聲和馬蹄、車輪碾過人身那令人作嘔的聲音。
而後是小孩子害怕的號哭聲。小女孩趴在路邊,小手中緊握著一頂寬邊帽在哭著。馬車馳遠後,滾滾的灰塵慢慢飄下飄下,落在柯提文蜷曲的身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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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能做些什麼嗎?」理查問喜兒。
她搖搖頭。「醫生進去時提文又昏過去了。」她看著伯爵,後者臉上明寫著他沒說出口的︰依提文的傷勢,,沒有知覺反倒是好事。「謝謝你這麼快就把醫生找來。」
他點點頭,看來與她所感覺的一樣無助。她走到書房窗前凝視著外面,眼前卻是一片模糊。尼爾和理查在她身後低聲交談著,但很快地他們的聲音淡去,她腦中充滿了提文害怕、痛苦的申吟、低泣,與及他問著小女孩的安危那沙啞聲音的回憶。當他得知她安然無恙時,似乎真的松了一口氣。
一聲男性的喊叫劃過空氣。她霍然旋過身,雙手捂嘴以阻止自己喚出提文的名字。尼爾和理查同時跳了起來。提文又痛苦地叫了一次,淚水盈滿喜兒的眼中並梗在喉間,終于傾瀉而出。她拭去淚,作了好幾個深呼吸。
她轉向窗戶說道︰「我需要一些空氣。」
理查點點頭,尼爾則憂慮地望著她。「等等。」他走過來執起她的手,將他所有的幸運符都塞入她手中。她看看它們,又抬頭看他。但這個向來不愁沒話說的男人卻不發一言,只是點個頭便踅回伯爵那邊了。
喜兒穿過法式門、步下台階,走入逐漸籠罩大地的暮色中。幾分鐘後,她緊緊抱著老榆樹並做了幾個緩慢的深呼吸,再把樹抱得更緊些,直到雙臂變得幾乎毫無知覺。而後她緩緩退開,除了麻木外一無感覺。她走回書房,關上門後看著還沉默地坐著的伯爵和子爵。
「有什麼消息嗎?」她問道。
「沒有。」理查這麼說著時,樓上傳來門關上的聲音。一陣模糊的交談聲後,是大門關上的聲音。接著亞力走進書房,臉上不帶任何表情。他一徑地站在那里,不說話也不看任何人。
「提文情況如何?」她朝他走近一步。
「他還活著。」
釋然霎時席卷過室內,她深深吸一口氣。
「但也無法為他做些什麼,醫生認為他大概活不過明天早上。」
時間在一片沉默中滴答而逝,最後理查上前一步。「你有任何需要的嗎?」
亞力搖搖頭,然後轉向喜兒說道︰「跟我來。」
她毫不遲疑地跟他走出房間、上樓,兩人都沒說話。亞力打開提文房間的門,喜兒走進去。窗簾深垂的房間內益顯陰暗,唯一的光源只有幾枝蠟燭。生平頭一次,她可以品嘗、聞到、感覺到死亡,這種詭異令她皮膚發冷。
亞力對一個坐在床邊的女僕說道︰「妳下去吧。」
女孩立刻離去。
他走到床邊,低頭看著床上。「我好尷尬。」
她不解地看他一眼。
「在五月節的慶典上。看見他拿著掃帚掃地還一面說自己是喬米勒,我感到好丟臉。」他看著她。「現在看看他。上帝」
提文的呼吸不穩而沉重,臉上處處瘀紫,額頭和兩頰血跡斑斑;雙唇腫脹、青紫,而且一只耳朵像是七拼八湊縫起來的破布。他輾轉並申吟著,呼吸變得濁重起來。
她無法說話或做任何事,她覺得無助、憤怒、愧疚。然而對亞力的感覺,她只能用想象的,他緊繃的臉上毫無表情。她朝他伸出手。
「讓他好起來。」
「什麼?」
「讓他好起來,用妳的法術。」
「我不能。」
「妳一定要。」
「我希望我可以。」
「想想辦法吧。」他的語氣中有著絕望。
「我告訴過你了,我的法力無法──」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就快死了!」
提文申吟著翻身,然後又申吟一聲。他開始不安地踢騰,他們兩人同時伸出手以安撫的聲音使他漸漸安靜下來,但他接著又開始喊痛。她抬頭看向亞力,他臉上是遭人背叛似的神情。
「痛,」提文申吟著。「好痛救我。」他失去意識。
她雙手顫抖,淚痕爬滿雙頰。亞力跌坐在一張椅中,雙手掩住他的臉。放開雙手後,他扭曲的臉上充滿了痛苦和悲傷,抓住椅子扶手的雙手用力得指節都泛白了。「那就解除他的痛苦吧。」
她悚然全身僵硬,為他的要求感到震驚,然後才悄然喃喃地說道︰「那個我同樣沒辦法。」
他注視著他弟弟,雙手頹然自扶手上落下,然後發出一個與愉悅沒半點關系的笑聲。「我居然會笨得相信妳那所謂的法術,它有什麼用處嗎?」
她朝他走近,手搭在他肩上。
他閉上雙眼。「走開。」
「亞力──」
「我說,走開。」
「請讓我和你在一起。」
「出去。」他沉默地瞪著床上。
她站在那里,努力想找出一句能擊破他冰冷的高牆的話。
他轉身對她投以憤怒的一眼。「該死,妳這個笨女人!難道妳看不出來我想獨處嗎?出去,讓我們兩個在這里。我不需要妳。」
一個冰冷的黑洞緊緊箍住她,緊得她都無法呼吸了。她緩緩後退,直到背抵在門板上。她又看看她丈夫那冷硬有若雕像的側影,然後旋身拉開門。
她完全不自覺地飛快跑著下樓。有人在叫她,但那聲音太遙遠而且她也停不下腳步,正如她無法阻止她的淚水一般。她的肩膀撞上了某個堅硬的東西,一陣嘩啦啦的碎裂聲,但她
不在乎。她一把拽開大門,這同時天開始下起大雨。
她穿越濕淋淋的草地,跑上小丘,再沿著車道不停跑著。閃電劃過黑暗的天際,大鐵門鏗然而開。她穿過它們跑到馬路上。風愈來愈強,傾盆而下的雨使她全身濕透。她的發針在強風中一支支散落,垂瀉的長發重得她幾乎走不動,但驅使她往前跑的情緒畢竟強過大自然的力量。
她以為她听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並回頭看看,接著在泥濘中顛躓一下並跌倒。她坐在泥地里,頭埋在雙臂中啜泣,任雨點打在她背上。她耳畔傳來一個嘶叫聲,她抬起頭,濕漉漉的「西寶」正睜著一對睿智而同情的棕眼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