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克藍登城外,叫作羅氏農莊。」
「羅,就像瑞汶伯爵羅亨利?」子爵看看公爵又看向她。
「我祖母姓羅。」
「記得我母親好象提過他們,大概是遠親之類的。老伯爵在他女兒私自嫁給一個蘇格蘭佬後與她斷了父女關系,而」子爵打住並張口瞪著她。「妳是蘇格蘭人。」
她點點頭並看著他的表情。「那女人是我祖母。」
子爵臉上血色盡失地指著她。「瞧?瞧?」他看向公爵。「我說過了,這是注定的,你無法抗拒。」
「是啊,貝爾摩,你不必找你的律師,一切都打點清楚了,除非你還需要檢查她的牙齒。」多恩伯爵開始大笑,彷佛她是一個伯爵的孫女是全世界最好笑的事。
她原以為祖母的血統會使她有些像他們,然而此刻她有些難過地明白她和他們完全不同,因為她絕不會如此殘酷地取笑別人。她或許是個女巫,但也有凡人的各種情感,成為他人嘲笑的對象是令人心痛的。她喉嚨緊縮地垂下視線,試著咽下尷尬的硬塊。
上了馬車後一直呼呼大睡的「西寶」睜開眼楮看看她的臉,然後轉頭望向笑個不停的伯爵並慢慢站起來。一會兒之後,牠已經爬上伯爵的胸膛。
「牠在干麼?」多恩盯著鼬鼠。
「西寶」已爬到伯爵臉上,正舉起一只爪子伸向伯爵抿起的嘴。
「或許牠是要檢查你的牙齒。」公爵無所謂地說道。
鼬鼠把牠的爪子放在伯爵的下唇上並將之往下扯,然後看著他的嘴巴。「把牠弄走。」
喜兒伸手要抱「西寶」,但伯爵卻按住她的手臂並搖搖頭,他的眼神令她坐回去。接下來幾分鐘,「西寶」仔細地搿開伯爵的上下唇檢視一番,將他的嘴拉成各種最奇怪的角度。
「西寶」嗅嗅伯爵呼出來的空氣,轉開牠毛茸茸的小頭並嘶嘶叫了兩聲。然後牠放開他的嘴唇並在他脖子上蜷將起來,頭自寬闊的肩上垂下來,鼻尖藏進那人的外套里。
「別笑了,塞莫,快把牠弄走。」伯爵試著聳肩,卻痛縮了一下。
「毀了這場精彩好戲嗎?」公爵幾乎微笑起來。「當然不成。」
「我說呀,亞力,你是對的。我這一整天的折騰都值回票價了。」子爵哈哈笑道。
鮑爵沉默地望著他走投無路的朋友。喜兒從未見過人能不藉語言溝通的,但這兩個人卻正在這麼作,而且他們之間的緊張像是兩個交戰中的氏族般一觸即發。
這時「西寶」已沿伯爵身前爬下來站在他腿上四處嗅著他的外套,然後將酒瓶從他的口袋抽出來。喜兒望著她的伴從坐在伯爵的大腿上,尖銳的後爪陷入伯爵的腿上。伯爵倒抽口氣試著把這只動物抓開,但「西寶」嘶嘶作響地朝他露出利牙。鼬鼠以前所未有的清醒與威脅的眼神望著他。
鎮住醉醺醺的伯爵後,鼬鼠用兩只前爪檢視著銀色的酒瓶,嗅嗅瓶蓋並對瓶身上牠自己的反影眨眨眼楮。然後牠將瓶子餃在嘴里搖搖晃晃地從伯爵身上下來並爬到公爵腿上。
喜兒望著公爵的臉,等著他的反應,但他尊貴的臉上沒有任何特別的表情。至于「西寶」,牠更是不在乎被牠當成樓梯的是何許人。她的伴從把瓶子丟在座位上,在它上面撲地趴下來,並立即睡著了。
第五章
喜兒終于試著解釋了她何以出現在樹林里,但在說話的當兒她壓根兒不敢看公爵,不是看著自己握在膝上的手就是看著顯然最能接受的子爵。她告訴他們她的馬車不慎駛入溝中,
她在至林中方便後踅返,卻發現馬車不見了──顯然是她錯看了那個車夫。說完故事後,她仔細注意著其它人的反應。
第一個開口的是子爵。「這其實不重要,梅小姐,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妳知道,無法抗拒的命運。」他交抱雙臂又說道︰「命運控制一切,包括妳是蘇格蘭人,我是個子爵,而多因──顯然命運之神偶爾也會犯錯──則是伯爵的事實,凡人無法控制他的遭遇的。」
「我唯一注意到的錯誤是和你認識,塞莫。」伯爵反擊道。「至于凡人無法控制自己的遭遇,我深信貝爾摩絕對是例外。你確實是凡人吧,對不對,亞力?」
喜兒感覺公爵的身體微僵一下,他的動作輕微得若非喜兒坐在他旁邊,否則根本不會知道。
「貝爾摩公爵,」多恩繼續說。「絕不會讓命運這麼低俗的東西來指揮他的生活。正好相反,控制亞力的是傳統、階級和他自己的計劃,」伯爵話是對喜兒說的,但眼楮卻看著公爵。「它們使他做他父親、他祖父、曾祖母等等做過的。」說完他立即轉而望向窗外。
喜兒瞥一眼公爵,他冰冷的雙眼使她光看著他就渾身發涼了。他是脆弱的,她想道,而且正極力掩飾。她不禁對他不想讓這個世界看到的感到好奇。
然後他看向她,她感覺得到他正在打量、評估她。她納悶著他是否相信她的故事,若是不信他又會如何。不知怎的,這個男人對她的看法非常重要。
他是個如此嚴肅的人,但在他嚴厲、英俊的外表下有種寂寞的氣質,不,或許該說是孤獨吧。某種感覺告訴他非常努力地想表現得完全不在乎,但沒有人會那麼冰冷,他還是有一顆心的,因為它在召喚著她。正如確知太陽會在東方升起一般,她知道這個男人不只是他允許外人看見的樣子。她的眼楮落至他肅然的唇線,朝他試探地綻出微笑。
貝爾摩公爵看來彷佛需要一個微笑。
他的表情變了,帶著好奇的興趣,但仍未回她一笑。她不禁懷疑他是否知道如何笑。她望著他片刻,試著想象他微笑的模樣,卻怎麼也拼湊不出那們畫面。最後她只得放棄,轉而望著窗外除了濃霧外什麼也看不見的風景。
然後,彷佛有人叫她似地,她轉過頭看著他。他的表情甚至更加緊繃了,但她不認為他是在生氣,而是另有其它的原因。她感覺到自己的臉在他的凝視下紅了起來,不禁別開目光。她羊皮手套內的雙手已微微汗濕,嘴巴發干有如放了一個星期的燕麥硬餅,而且她有種自己正在融化的感覺。
不想光坐著臉紅,于是她伸手想把燈弄暗些,免得他那雙敏銳的眼楮望穿了她的靈魂。結果緊張之余,她把燈芯扭轉錯了方向,它居然掉了下來,她尷尬地瞪著它,慌忙地試著把它裝回去。一只男性的手攫住她的手腕。
「我來。」他伸手探向燈,影子落在她身上。它陰暗而冰冷,就如同公爵本人,然而她依舊能感到他的溫暖,嗅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屬于他獨有的氣味,它彷佛某種具體的存在般地環繞著她。他弄好燈後將之點亮,正待坐回他的位子,卻又停下來俯視著她,專注的臉距她的不過幾吋的距離。
她抬起眼楮迎上他的,幾乎感覺得到他的鼻息。她只要稍微動一下,他們的唇即會相觸。他的目光將她鎖在心靈呼喊彼此的片刻,她無法移動也不想移動。這種感覺就像在一片漆黑之中突然籠罩在一束月光中一般,他黑夜般的表情警告著她離得愈遠愈好,但他眼中的光芒卻叫她別走。
他仍緊抓著她的手腕,她的脈搏在他的拇指之下跳動著,心跳如雷地在她腦中回響著。她原以為他的藍眼是冰冷的,但她卻在他的注視下開始渾身發熱、發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