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莉曾仔細研究過畫中的服飾,熟悉上面每條縫線、閃級布料的每一道光澤及點綴在重點部位的每條蕾絲。她請了查理斯頓最好的裁縫為她復制一件同樣的洋裝,然後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把頭發做成和畫中相同的款式,耳上戴著小巧的珍珠耳環,腳上則套著精致可愛的法制小山羊皮拖鞋。每當她移動時,鞋上紅與粉紅交錯的薔薇圖案就會自裙擺下露出。
她撩起裙子看看拖鞋,動動鞋內的腳趾,看著鞋上薔薇圖案的珠串因燈光而閃爍,就像夜空的星星一樣。
一陣馬蹄聲自庭院中傳來,她急忙放下裙子跑向百葉窗邊,但從百葉窗狹小的縫隙望去根本看不到什麼。她試著把窗子整個打開,但它卡住了,而從微開的窗口,她只能看見庭院中央的部分,加上黑夜和她窗外陽台上雕刻的欄桿阻礙,她還是什麼也看不到。
她的心髒在胸中如打鼓般地跳動著,她跑到掛在裝貼身衣物的箱子上一個橢圓形的大鏡子,審視自己的裝扮想找出一點瑕疵。她要自己看起來很完美,畢竟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但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她盯著鏡中的影像,試著找出哪里出了差錯。胸針!她忘了她母親的瑪瑙胸針。更多的響聲自樓下傳來,她翻尋著珠寶盒直到找到胸針。她把它上面結的藍絲帶解下來,換上一條新的珍珠白天鵝絨緞帶,邊把它拿至頸部邊想著︰現在一切都沒問題了。她把頭向前變讓自己能把緞帶牢牢地綁在頸後,然後抬頭看看鏡中的自己。
一個黑膚上著士兵的頭在她的左肩後出現,她張嘴準備尖叫,但他用冰冷的槍管抵著她的頭。
于是來自貝維德的賴蕾莉,胡桃木之家、柯氏工業及山毛櫸農場的女主人,做了一件她做過最淑女的事,她暈過去了。
第四章
茅屋粗糙的門被飛快地打開,如火焰般暈黃的晨光自門門流瀉而入,使被綁在潮濕角落的囚犯一時間看不見任何東西。古貴都的手下們扛著一根細長的竹竿走進來,竹竿下吊著一團會擺動、哼哼作響且像只豬圈里的豬一樣尖聲啼哭的粗麻布。
士兵砰一聲地把布團重重摔到地上,拿起竹竿離開房間,然後甩上門拴上門閂。過了很久那包東西都沒有移動,似乎那一摔已經使其失去知覺了。忽然間它又活過來了,比在陋巷打架更激烈地拳打腳踢著。它滾動著,粗麻布剝落處,一朵粉紅色的南方之花俯臥在黑暗的屋里。
山姆申吟一聲,他猜錯了,現在才是失去知覺的開始。
他搖頭看看他被綁得像個祈禱者的手。祈禱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她就在這里像朵烏雲似地跟著他。她的呢喃聲使他再度抬起視線,她看起來可笑極了——在一堆白色和粉紅色的蕾絲中呢喃著,試著尋找一個好姿勢。
他做了個深呼吸,半因憤怒半是認命。上帝真是有幽默感,但他想不透為什麼近來自己會成為他的目標。
他看著她蠕動,粉紅色小東西轉成坐姿,這對她被綁著的手腳而言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還有她寬大、縐裙的洋裝阻礙。她所制造的聲響甚至比強風中橡樹所發出的還大。尤其是她一直在喃喃自語著的嘴巴,他有種預感︰此刻將是他最後一次的安靜時刻,但忽然間,她的低語和衣服的沙沙產都停止了。
「我的天啊……」
山姆看著她呆愣的臉孔靜靜地等著,一邊數著—……二……
「發生了什麼事?」
三秒鐘。「我想你可以稱為革命。」他把手肘放在彎曲的膝蓋上,被綁住的手在中間晃動,他則看著她臉上閃過的種種情緒︰懷疑、相信、恐懼,然後擔憂。她像是期盼會有他人似的環視著屋內。
她用比耳語大不了多少的聲音問道︰「他們將如何處置我們?」
他聳肩,不想告訴她,就算他們很幸運也活不過這星期。
「為什麼他們要抓我?」
「他們抓你,是因為他們以為你和我是一伙的,記得市場的事嗎?」
她的嘴緊閉成一條直線。她不喜歡他模仿她的腔調,他記住這點留待日後使用。她把腳換到另一邊,試著在縐裙中弄舒服點。她看著他的眼楮以甜似蜜的聲音問道︰「他們怎會認為你這種人會和我有關聯呢?」
他只是瞪著她,沒有移動也沒有眨眼。這個勢利的小表,他應該把她丟在市場里的。他繼續瞪著她,想讓她覺得害怕,或至少反省一下自己說了什麼,但她仍一臉無辜地等待他的回答。
他搖搖頭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最後以挖苦的語氣說︰「我想他們不知道你並不符合我的典型。」
「我也是這麼覺得!」她一副想把身上的吊鉤鉤進他身體里的樣子,而且就算必須吃下一只像昨晚在屋內徘徊、三英寸大的蟑螂也在所不惜。
他向後更靠入角落里觀察了她一會兒,發現他可以自她臉上看出她心中的想法。
嗯,他想著,小綿羊終于清醒了,她終于了解他剛才所說的話,不過她掩飾得很好。當兩人視線再度對上時,她說道︰「我了解了,你的意思是說你配不上我。」
他沒有說話,于是她乘勝追擊道︰「我來自南卡羅萊納州的賴氏家族——你應該知道的,我們擁有胡桃木之家、柯氏工業,因為我母親來自柯氏,你懂了沒?還有山毛櫸農場。」
她把最後一個字的音拉長,驕傲地繼續背誦著自己的家世。他活到三十九歲,曾遇過太多像她這種擁有純正血統,除了空氣外只關心自己的美麗耳環。這就是所謂的淑女,只會想著如何應付下一場舞會的女人。
老天,這女人可真能說,現在她已經追溯至獨立戰爭時代,有關某位遙遠的祖先曾參加簽訂獨立宣言的事跡。
懊死,山姆甚至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呢。他仍記得有次曾問他母親自己的生父是誰,結果他叔叔告訴他的繼父——兩個都醉醺醺地笑著——山姆的父親可能是他母親一長串名單中的某一個。他那時百思不得其解,過了幾年後才明白他叔叔所指的意思。
在芝加哥的貧民窟長大,會讓孩子的天真很快地消逝。他出生的地區離聯合畜所只有幾條街的距離,他們住在一間位于第五層樓上、老鼠肆虐的單人房。這幢磚砌建築的樓梯不但搖搖欲墜,而且幾乎一半以上的扶手都已毀損不堪。有些房客——一個酗酒的女人和一些小孩——就從樓梯口摔下來而死。他仍記得那些自樓梯傳來仿佛永無止盡刺骨的尖叫回音,最後則是在一陣模糊的重擊聲後陷入死寂。
鮑寓里的窗子搖搖欲墜,附近工廠有毒的蒸氣和芝加哥冬季的冷風都會自牆縫滲透進來,山姆七歲時在附近的工廠找到一份工作,每天晚上工作十二個小時更換火爐里的煤,這樣他才不會覺得冷。而他一星期所賺的微薄薪資,則用來供應他兩個同母異父的妹妹面包及牛女乃。
山姆並沒有純正的血統,但他懂得如何求生存。他知道如何去爭取他想要的東西,而多年的街頭生活則教會他如何戰勝那些最老練、最機靈及最聰明的對手。
最近十年,他則以這些專長為任何需要他的黨派工作,以取得優厚的報酬。他已在菲律賓待了五個月,受雇來訓練龐安德的手下一些游擊戰的策略,使用哈奇開斯重機槍及辛杜力炮槍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