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對自己的感情生活滿意,表示祝福和樂觀其成是最恰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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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灣後,我沒有待在台北,我不能,也不願,只有去旅行。
因為只要我在台北,我就會忍不住要去找我的孩子,而我已指天誓日的賭咒今生今世不再見面,又何必自毀誓言。
我從不知道我會這樣愛他,想他。
懷他時,那種痛苦,和心上的不平,總使我覺得是捧著一個大累贅,但真的失去了他,卻往往使我午夜夢回時淚濕枕被。
在美國時,藍眼金發的孩子,給我的刺激還不太大,回到台灣,每一個黑發黑眼的同齡孩子,都惹起我的傷感,無盡的追悔。
不知有多少次,我站在街上,希望能再見到方東美、陳嬸嬸,甚至于她那對很不好相處的公婆,隨便哪一個人都可以。
只要他們肯告訴我一句︰「孩子很好。」要我做任何事我都願意。
現在,是誰在照顧我的孩子呢?
他快樂嗎?幸福嗎?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嗎?
這世界上,他是我生命中分割出去的一部分,唯一可以給我孩子母愛的,也只有我而已。
而我卻莫名其妙地,自動放棄了這個權利,丟棄了自己的孩子,這是多麼大的罪惡。
祖英彥只是背叛了感情,我卻背叛自己。
有一天,我夢見了修澤明,他跟從前一樣,智慧、體貼,對我的愛更遠超過一切。
夢醒後,我想……他是來安慰我的,如果當年不是死亡帶走了他,他是永不會拋棄我的;所以我更該善待自己。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了,直到我在電視新聞看見永昌的祖老夫人去世了。
由于祖家是當今顯貴,前往吊唁的豪友貴戚戶限為穿,電視也做了短暫的現場報導,副總統代表總統至喪家慰問時,祖英彥和方東美出來接待。
看到他們雙雙儷影,我受到的震動也不很大,可以說是十分麻痹。
突然,畫面一掠,有個站在方東美後面的中年婦人好眼熟,陳嬸嬸?怎麼可能?
畫面又往旁邊斜掠過,另一個擠在人堆中的女人再度引起我震撼。
這回,比她母親好認多了,方東美雖未施脂粉,頭發往上挽,但,頰上的那顆痔,和她筆直又微勾的鼻子,絕不可能是別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兩位與祖家毫無干系的婦人,怎會突然出現在祖家?
無數的問號在腦中出現,取代了原先的空白,我漸漸恢復了思考。
莫非,這一切……全是個——騙局?為的……只是偷走我的孩子?
畫面消失了,移到下一個新聞。假的方東美、陳嬸嬸騙走我的孩子,而她們都是為祖家工作的。
祖家為什麼要我的孩子?真正的方東美呢?她贊成嗎?她要我的孩子做什麼?祖英彥呢?他——怎麼想?
我整夜無法成眠,遇到這種事,又有誰能來幫助我?
星期天,我走進書店,一批新到的雜志剛剛上架,現在是百家爭鳴的時代,一定會有刊登我需要的文章,很快地,我就找到了三本有關的雜志,一本是談到永昌在五年前所遇的困境,由于與方氏的政治婚姻,危機已經解除,而這樁婚姻最大的功臣應該是祖老夫人。
雜志上說,她早已得知罹患不治之癥,能拖到這麼久,全是靠意志力量。
曾有媒體得到她生病的消息,千方百計去探訪她,她的名言是「我沒有病,我讓病去找別人。」就憑著這股毅力,她帶領永昌度過難關。
采訪上的報導對祖老太太也有詳細介紹,她是上海聖約翰出身的早期留學生,而她的學養、風範,也是她受到尊崇的原因之一。
她一生受到的最大打擊是丈夫英年病筆,長子、次子都因意外身亡,老夫人中年向佛,慷慨待人,每日參拜若干次,持咒千遍……
媒體上把她寫成一位偉大的女性。
另一本則是捕風捉影,記者沒有什麼水準,文章也缺乏可讀性,第三本則附有圖片,在這短短幾天中,神通廣大的記者搜集到祖家所有成員的照片,祖英彥的最大最多,包括他的婚禮。
又再翻過一頁,一幀照片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
是陳嬸嬸,她太年輕了,打扮得雍容尊貴,圖說上也只有五十二歲。她的本姓也不是姓陳,只是嫁給了姓陳的。她是台大商學院畢業,精明強干,是老太太不可或缺的幫手,八十年代晉升為公司董事……她的女兒自然不叫方東美,而叫作陳碧媛。
我買了這本雜志。
命運如果對我不公,我會想辦法讓老天公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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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我像玩拼圖游戲似的,由各內幕雜志拼湊出一個輪廓,甚至包括祖英彥與方東美居住的陽明山仰德大道的「般若居」。
這是祖老夫人的產業,現在屬于祖家夫婦了。
我的孩子呢?他也住在這里吧!
從搜集資料中我發現祖英彥夫婦把孩子保護得很周到,這麼多神通廣大的記者弄到了各式各樣的消息、照片,卻沒有一個人照得到孩子。
我甚至不曉得他叫什麼名字。
外面的人也幾乎不曉得他的存在。
我如何去接近他呢?偷、搶,我都沒有本事,連孩子的出生證明寫的都是方東美,我到時候只有百口莫辯。
有天,雜志上刊登有關陳嬸嬸母女的消息,寫得有點含糊,但大意是說永昌與方氏合並後,目前掌大權的是祖英彥,而陳嬸嬸爭取包上一層樓無效後,決定退休。
報導上暗示,陳碧媛的夫婿洪世平在永昌原本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老夫人去世後,祖英彥發現若干不利洪世平的證據。
那些證據似乎大到足以讓洪世平坐牢的地步,但基于祖老夫人的關系,祖英彥放過了洪世平,條件是他們必須離開。
陳嬸嬸、陳碧媛、洪世平離開後,祖家沒有人可以指認我了,當然,除了祖英彥。不過,雜志上說,祖英彥身肩數大公司的重任,已離開般若居,住在城里總部的頂樓,目前只有方東美仍在般苦居。
到了般若居,站在離大門還尚遠的路上,我便知道我不可能有什麼機會。光是這條通往大門的車道,就有一百公尺,如果大搖大擺走去,一定會給警衛捉個正著。
這時,路邊傳來了奇怪的聲音,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樹叢里陰森森地,我大著膽子看了一眼,什麼也沒有,正要走開,聲音又來了,我站住腳。
一個五歲大的孩子在碧綠的樹葉里露出了臉孔,雖然他的眉頭緊緊皺著,嘴唇痛苦地抿著,但,這是一張多麼可愛的小臉,寬寬的額頭,烏黑的眼楮,浮著紅暈的面頰,像是「安琪兒」似的。
找幾乎屏住了呼吸。
孩子又申吟了一聲,他的膝蓋整個跌破了。
真是個頑皮的孩子。
我的手才一觸踫到他,他的申吟立刻停止。
我想這是巧合,但移開手,他又開始呼痛。
「你的手,你的手……」他口齒不清地叫著︰「涼涼的,好舒服。」
我再度握住了他,忽然之間,我明白了過來,淚水一下沖到眼眶,幾乎無法停止,我死命地逼住了眼淚,我握住的這孩子,是我失去多年的孩子。
他的眼眉、鼻梁、嘴唇,再再都是祖英彥的翻版,任何人一眼看到,都會曉得他得自父系強勢的遺傳。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
這些年里,多少次的午夜夢回,我想得流淚,多少次站在街頭明知渺茫仍像傻子般的搜尋著每一個過路的孩子,一心希望能夠見到他,哪怕是一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