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蘭本來要修澤明的秘書在桃山訂座,她喜歡日本料理,但孫嘉誠想吃家鄉口味。
看得出來,她非常在意這個未婚夫。
我無所謂,晚餐吃什麼都可以,只是看到婉蘭這麼高興,不免替她擔心。
一晚上,婉蘭都顯得興致勃勃,也因為她這般開心,未再追問我今日的行蹤。
若是婉蘭知道今天跟我約會的對象是她父親,不知道她會怎麼想。
婉蘭的笑聲把我自冥想中拉回來,她眼中晶亮的神采完全是個戀愛中的女人,「我們決定一畢業就結婚。」她宣布,婚後,孫嘉誠繼續念碩士,她則要專心做個家庭主婦。
這是我所知道的婉蘭,她一直向往著幸福家庭,她也是我所知道最不喜歡錢的有錢人,她小時候就說︰「錢,可以使人長生不死嗎?」
我誠心希望她能如願。
「你呢?」婉蘭問我,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我沒料到她會問,修澤明的臉卻在剎那間浮了上來。我本來可能和婉蘭一樣,戀愛、求學、結婚、生子……但隨著修澤明的出現,生命的變數增加廠。
婉蘭和嘉誠的親密,使我更覺得失落……而修澤明的影象一再出現,在這熱鬧又孤寂的晚上,是我心中的缺口。
※※※
第二天,婉蘭來找我,孫嘉誠去探望外婆,她沒有別的約會。我們站在窗口看街道,就像小時候似的。
「那棵樹還是好羅曼蒂克!」她指著對街那棵大茄冬︰「我敢打賭,一定有不少男孩子在那里站過崗。」
「小時候講的傻話你還記得?」我去揪她一管玉蔥似的鼻子。真的!哪有什麼男孩子,除了——修澤明。
「你抽煙?」婉蘭發現我桌上的煙。
那盒煙不是我的,是修澤明的,我從他車上拿來放進衣袋里,當時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做。
「咦!你也抽DUNHILL。」她奇怪地望著我。
我燃起一支,煙味是苦的,婉蘭逃了開去,「你是公害,二手煙。」她罵。
※※※
餅舊歷年,母親到歐洲出差,我則應婉蘭的邀約去澤園過年。
修澤明在園子里架起爐子烤肉,有佣人在旁邊遞遞拿拿,他做起事來分外瀟灑,我們之間也分外陌生。
婉蘭和嘉誠吃飽了便溜走,戀愛的人總多了些特權。
「茶?還是咖啡?」修澤明放下了烤叉,過來問。
我接過熱氣騰騰的普洱茶,也許是澤園冬天的風特別冷,我凍得流出了淚水。
修澤明溫柔地替我拭去,用掌心握住我的手。
「我該走了。」我慌亂的站起來,別過頭,不讓他看見我哭。
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只覺得丟臉。他做了一件令我驚異的事,他將我拉進他的懷中,用頭頂住了我的額。
我沒有停止流淚,但也不再擔心婉蘭回來會撞見。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放開我,嘆口氣,「我送你回去吧。」
下車時,我急急打開車門,修澤明挪過身自後面抱住了我,剎那間,我全身震動,猶如觸電,猶如火燒。
從我有生以來,連親生父親也不曾擁抱過的身體,第一次被男人觸踫……心中的波濤整個被點燃,洶涌得不能自己。
這麼親密,似遭火焚浪卷的感覺,被壓縮成煉爐中火燙的磚,修澤明吃驚得放開手了。
我下了車,雙腿發軟,但終是吸了口氣,走上大樓前的階梯。
修澤明跟了上來。
「走開。」我苦惱地輕聲地叫。
他第一次對我那麼蠻橫,那麼霸道,那麼完全不懼人言,牽著我的手,然後電梯到了樓層,他看著我打開房門。
我把頭靠在牆上,他溫暖的身體自後面靠近了我。
我愛這感覺,愛這一生我唯一的男人,不會更改了,再也不會更改了。
甜蜜的,微微哀愁的,一生只有一次,初次的、唯一的,十八歲的愛。
他退後一步,放開了我。
我賭地的回到自己房間,用毯子罩住自己,昨天,昨天的昨天……我就是在這毯子中,輕聲喚他的名字,那麼今天也可以。
修澤明為難地坐在我床邊,像個守護天使。
我不相信他沒有一點欲念,他是個男人!婉蘭告訴過我,不論是在亞洲,還是美洲,他一直是眾多美女追逐的目標。但他待我像最珍貴的寶物,非常珍視,非常溫柔。
我的手在毯子下模索著,成功地在清冷的空氣中握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臉俯了下來,在微微的嘆息中,第一次吻了我。
他的唇在我的唇上輕輕撫觸,麻麻的、酥酥的,我已不能再思想,只是讓他暖暖的唇整個佔據了我,然後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唇,迎接他柔軟如水蛭一般的襲卷。
我抱住了他沉重的、男性的身體,古龍水和煙草的氣息,使人迷醉。他輕輕舌忝著我,仿佛前生已這般佔據了我的心。
我更緊地抱著他,這是我永難忘懷的初吻。
但願我能記住,可是我記不住,記不住,因為他太好、太美,如朝露、如清風,我已將身心托付。
他的愛慕,細膩、溫柔,宛若一杯醇酒,引人欲醉,在醉中永不願醒來。
不由得,我的身體蘇醒了,涌起從未有過的。
我知道我要他。
可是,修澤明放開了我,我清楚地看見他表情的變化,從酩酊到清醒、到嚴肅,他對我搖了搖頭。
那淒涼的眼神,就跟初吻一樣,是我永生也不會忘記的。
大門發出「砰」地一聲響,他走了。
他恐懼,恐懼便是我們唯一的距離。
陰沉的天空,又落下大大的雨滴。
※※※
短短的假期結束了,婉蘭和嘉誠回美國前,來看過我。
曾經,我擔心過她的幸福。她太執著、太投入,而嘉誠令人有種不太確定的感覺,我不能告訴婉蘭,不過這次他們來,情形似乎有些不同。
嘉誠待婉蘭更體貼,不知他是為了什麼而改變?但不論是什麼,我都替婉蘭感到高興。
他們走後,我接到了修澤明的電話。
他不出聲。
我也不出聲。
我們在沉默中傾听著彼此的呼吸。
他沒有再打來,我無意中往窗口看下去,看到他站在那棵美麗的茄冬樹下。
我下樓時,並沒有像頭一次那樣的心跳,有些事情就像上斷頭台一樣,非上不可時,只有泰然接受。
「你和婉蘭一樣大。」他開口了。
「嗯!」我平心靜氣地點頭。
「我是婉蘭的父親。」
我知道,還有什麼其他要事先聲明的嗎?
我冷冷地看著他,是的,在我們相識之前,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存在的;在我們相識之後,這一切的一切也是存在的,沒有人能否定,也沒有人想否定。
他垂下頭去,我站了起來,如果到這時候還怕東怕西,我們又何必肩並肩。
修澤明從後面抱住了我,他的愛使我苦惱,但他的擁抱卻讓我滋生勇氣。
「對不起!」他輕聲說,「對不起!」
我哀傷地想,難道……這三個字要跟我說一輩子?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可是,愛麗絲,原諒我,我——沒有辦法,真的沒辦法。」他輕輕吻我,在車如流水的大街上,我們就這樣擁抱著。
也許有人會看見。但是,我們都瘋了。
※※※
從這天開始,我們有了真正的約會。
由于修氏健康食品預備在台灣上市,修澤明藉機留在台北。身為修氏的負責人和國際知名的營養學者,他總有忙不完的會議、演講,我不便在公眾場所和他見面,所以一開始,修澤明就問我︰「想要什麼樣的房子?」
他這樣問,並沒有別的意思,但我只覺得一陣又一陣的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