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計劃?」我冷冷地問。我明知自己心胸狹窄,卻仍然無法對他客氣。
「首先,我們要節省體力,這樣才能鼓舞病人;第二,我們要保持旺盛的斗志……」
我沒工夫听他的「第一、第二、第三」的作戰計劃,任何一項自以為是的參謀作業都幫不了忙。
我掛了電話,粗魯得完全不像平日那個睿智、有禮的江楓。
電話又響了。
「如果說錯了什麼,我道歉。」是慕塵。
「你沒說錯話,是我心煩不想听——」
「中午我來接你吃飯。」這回。先掛電話的是他。
上午我心思紊亂,無法思考,把自己弄得一團糟。
中午他來了,幸好田蜜已出發去工地。否則又會大驚小敝。
「我們去吃飯,誰在醫院照顧秦阿姨?」我問。
「陳嵐。」他的模樣仍然瀟灑,甚至于因為有些落拓,風采反而更加迷人。
「那個特別護士?」
「她很負責。」
「你就這麼信賴一個陌生人?」我尖刻地問。
慕塵對我的問題聳了聳肩。
「她一定也是你的樂迷?」我又問。
「她很喜歡音樂,會彈鋼琴,也听過我的音樂會。」
沒想到,短短一個上午,他們已經如此深談。
「媽媽說你喜歡吃海鮮,教我請你去法國屋吃蘑菇蝦。」他又說。
「我吃不下。」我拿起了外衣,他立刻很有風度地替我穿好,「我們回醫院去,底樓是西餐廳,吃份快餐再上去看我媽。」
我們回到醫院,叫了兩客快餐,我原以為沒有胃口,沒想到吃得精光。
慕塵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得為秦阿姨保持最好的體力和狀態,否則無以應付。
「謝謝你!」在秦阿姨的病房外,慕塵站住了腳步。
「謝我什麼?」
「有你在,我總覺得心安。」他用他那雙曾風靡過無數小女生的眼楮深深地看我。
我沒回答。徑自進去了。
陳嵐坐在秦阿姨床頭,正在陪她說話,可愛的臉龐上有種純真的表情,秦阿姨見到我們進來,微笑著轉過臉來。
她身上插滿了管子,不時還要使用氧氣,但她從沒抱怨過。
慕竹很像她,他也不抱怨。而且總是先為別人著想。
「不是教你別來嗎?」秦阿姨高興地埋怨著。
「我中午反正沒事。」我靠在床、欄桿上,輕握著她的手,沒有人能了解我有多麼愛她,她不僅是慕竹的母親,也是我的,在某些方面,我甚至嫉妒慕塵。
「你累壞了吧?」她的力氣很微弱,但微弱的力量使我感動,也使我振奮。
「我不累,真的,一點也不累。」我凝神地看她。我好怕,好怕一眨眼就又失去她。
就如同我失去慕竹一般。
「一夜不睡又趕著去上班怎麼不累?待會兒我要幕塵給你請半天假,送你回星辰居,好好睡一個覺。」她慈愛地說。
「您也一夜沒睡,怎麼不累?」我不服氣。
「整夜都是張大夫在忙,我好端端的打了麻醉藥在睡覺,怎麼會累。」秦阿姨笑嘻嘻的。
我听了,心里好一陣酸。
「江小姐,你和慕塵少爺都回去吧,我陪老太太。」陳嵐說。
「我在這里坐一下,總可以吧?」我不肯走。命運有時候很殘酷,我真的不再敢輕信什麼。
也許我真的太累,靠在病床的欄桿上,竟然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慕竹,夢見多年前我們曾有過的好時光。那時侯,我們年輕。快樂、有理想、有信心還有未來。
我是笑著醒過來的。
但才一醒來。我的笑容就凍住了。這是病房,我立刻記起了昨夜發生過的一切。
「秦阿姨——」
「噓!她睡著了。」陳嵐阻止我。
我站了起來,手、頸子和腿都麻了。這才看到慕塵坐在我對面,正目光炯炯地望著我。
「你不累?」我皺眉。
他搖搖頭,也站了起來。
「我陪你出去走走。」他說。
我們在走廊踱著步。走廊好長好深,跟我的心情一樣灰黯。
「又想起我哥哥了?」慕塵突然問。
「你怎麼知道?」
「你剛才睡著時,笑得好開心。」
「是嗎?」
「可是醒來之後,嘴角立刻下垂,變得很黯然。」
我轉過臉,注視窗外的花園,鴿子在如茵的草地上漫步,噴泉的水花四濺,一切都是那麼安詳,教人懷疑人世間為什麼要有痛苦。
「我哥哥——」
「別提他,行嗎?」
他沒再說話,站在我身邊,也跟著一起看鴿子和噴泉。但不久,他英俊斑大的身影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一些樂迷認出了他,開始向我們走來。我瞪他一眼,又惹麻煩了。
他回報我以苦笑。
在那些樂迷纏住他時,我走開了,但還沒來得及走到秦阿姨的病房門口,皮包里的呼叫器就響了。
我撥電話回公司,是張總工程師找我。
「我在工地等了你一下午,你到哪里去了?」他的火氣很大。
「我有點事情走不開,請田助理代我去。」
「田助理?她不只是個助理嗎?」他用一種找茬的聲音說。
「我相信她足以代表我。」
「你相信?」他譏刺地說,「你知道她做了什麼嗎?」
「她做了什麼?」
「她把我的簡報搞得一團糟。」他怒氣沖沖地說。
我回公司,田蜜正哭得稀哩嘩啦。
「張總工程師罵我。」她的眼楮又紅又腫,平常嬌嬌甜甜的嗓子整個啞了。
「別哭,把經過情形告訴我。」我把整盒的面紙放在她手上。我向來要求屬下能做到冷靜、從容,不論對方態度如何,都不準自亂腳步,但這次田蜜哭成這樣,大概是扳不回來了。
田蜜不敢再哭,把下午發生的事告訴我。其實也沒什麼,美國派克森工程顧問集團的人到球場取進度簡報時,她不過是帶錯了圖,而張總工程師的助手也有準備,立刻就拿出來了,根本就沒有誤事。
「既然沒什麼,那你何必哭?」
「他找我麻煩。」
「怎麼會呢?他上次親口告訴我,你很能干,很得體。」我拍拍她,「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才不是。」她狠狠地揩掉淚。
「那他為什麼找你麻煩?」
「我想過了,他不高興。」
「有什麼不高興的理由?」
「因為你沒去。」
「我不是寫了一張便條解釋理由了嗎?你沒交給他?」
「就是交給他,他才生氣。」
「啊?」我一點也不懂她的話。
「他本來很高興的,看過便條,臉色就變了。」
「我有那樣重要?」我笑笑,田蜜還真是小孩子心性,淨往牛角尖里鑽。
「當然有,他喜歡你。」她翹起嘴,兩頰鼓鼓的,讓人看了更想發笑,但我听了她的活,只感到震驚,怎麼也笑不出來。
「你一定是弄錯了。」
「真的,他喜歡你,公司的人都這樣說,只有你不知道。」
「我不許你這麼說張總工程師,他曾是我的老師,也是我所敬佩的人。」
「我知道他教過你,但大學時代選修的兩堂課,並不能代表什麼,而且他那時會當教授,只因為他從美國留學回來年紀根本不比你大多少……」
「不要再說了,」我阻止她,「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下班休息吧!」
「楓姊!」田蜜輕輕拉我。
「不該說的話別跟我說。」
「其實你應該可以考慮,張工程師雖然脾氣比較直率一點,但人品、學識都是難得一見的……」
我沒听她在那里羅嗦,她要當媒婆,太年輕了些。
我直接去見張飛龍。
依他那個脾氣,給他取名字的人,真應該省掉最後那個字才對。
「進來。」他回應我的敲門。
「我是為田助理的事道歉來的,她不該帶錯圖。」我開門見山地致歉。以前在學校時,他的脾氣就很火爆,但還不至于到不講理的地步。以後我們在公司還要見面,還要合作,不能為這件事鬧僵,與其在心里變成疙瘩,不如早點讓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