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唐在翻白眼,她的皮膚黑,是黑里俏,身材又竊窕,就是老愛翻白眼的毛病不好。
「我知道了。」
「江小姐,」阿唐拉扯我的衣袖。
「什麼?」
「我有句話想問你,如果我問得不好,你別罵我,把真相告訴我。」
「你要問什麼?」
「太太的病——」
「太太很好。」
「你騙我。」阿唐有些哽咽,眼楮也紅了,「太太如果很好,為什麼你半夜要哭?」
「我沒有。」
「告訴我,」阿唐搖我,「我在星辰居待了四年,我媽老要我回鄉下嫁人,我舍不得走才留下,你如果看不起我的話就別告訴我太太生什麼病。」
「阿唐——」
「我就知道你沒把我當這家里的一分子看,我待在這里還有仟麼意思,我明天就回家去。」
「阿唐,別鬧!我不是一直把你當妹妹,老太太也喜歡你嗎?
「那是假的,假的!」她哭了。
現在的小女孩子真不好對付,什麼招數都有。
「你知道了,沒有好處。」。
「我要什麼好處?」她擦眼淚,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亮晶晶的。」
「阿唐,你快20了吧?」
「嗯!」。
「回去嫁人吧!」
「你的意思是——」她抓著我的手在發抖,「太太她——」
「她的病很重,要開刀,但是開了刀也不能保證會好!」我哭著跑回房里。
不久之後,有人敲門,我驚惶起來。
「誰?」
「是我!」慕塵輕咳一聲。
「有什麼事?」
「可以進來嗎?」
「進來。」我擦掉淚。
「對不起,在客廳說話不方便,你不會介意吧?」
「那要看你說的是什麼!」我冷冷地說。
「至少我不會再那麼冒失。江楓,那晚的事,對不起。」
他穿一身米色的西服,沒打領帶,里面一件淡藍的T恤,十分的英挺。
「這身衣服有點眼熟?媽昨天翻櫃子,哥哥的身材跟我差不多。」
「你不是特地來告訴我這個的吧?」我凝視著他過于英俊的臉,冷冷地問。他老是假冒慕竹,應該受到責罰。
「不是。媽的病不能再拖了。張大夫也說該盡快讓她住院。」
「她如果知道自己得了癌癥,會受不了。」
「她得了癌癥,已經受不了。」他反駁我。
「開刀對她太危險,也不見得——一定有把握。」
「總比一天拖一天,拖到完全沒希望的好。」
「我不想跟你爭執!」我抱住頭。
「我也不想。」他低,輕輕地說,「江楓,如果是你的母親,你會怎麼做?」
「出去!」我生氣得都哽咽了。
「我又說錯了什麼?」他臉色慘白。
「你也敢說你是秦阿姨的兒子!」我叫,「我問你,秦阿姨搬家的時候你在哪里?秦阿姨住院的時候你在哪里?你大哥死的時候你在哪里?你不是在歐洲就是在美國。你連到了香港都舍不得回家看看——」
「我——不得已。」他黯然地低下頭,「你不明白,我的合約是在幾年前就簽下了,我這次毀約——」
「我不要听你的理由,在我眼中,你連阿唐都不如!」
「我真的——有那麼壞嗎?」他輕聲地問,然後轉身而去,在那一瞬間,我似乎見到了他眼中有一抹淚光。
我想,那也許是我看錯了。他是國際知名的大音樂家,怎會為了我的責備而流淚?
「江楓——」一個聲音令我跳了起來。天哪!那竟是秦阿姨。
「你怎麼不在床上躺著?張大夫說你該多睡。」我慌亂地過去扶她,她看起來真的很槽,一頭發蓬松,皺紋滿布,以前那個永遠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得體的老夫人到哪里去了?我真笨,竟一直沒發現她用脂粉、染發劑把自己日益惡劣的病況都隱瞞住了。
「我睡不著!」她不肯要我扶,慢慢地走了過來,坐到椅子上,含笑對我說︰「過來,坐。」
我坐在她身邊,不敢抬臉看她。我不忍心見她這麼老,這麼衰弱,我一直不承認她病得嚴重,但真相如此教人震驚。
「剛剛你跟慕塵說話,我都听見了。」她拍拍我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
「你……」我嚇壞了,我太不小心,竟讓她發現——天哪!我真該死。
「別難過!」她撫模我的頭,「秦阿姨生了病自己都不怕,你怕什麼?」
「我很怕——」我哭倒在她懷中。「秦阿姨,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似乎怎麼做都錯。」
「你沒有錯。」她像搖嬰兒般的摟著我輕輕搖。「江楓!你一點也沒錯,你是個好孩子。這一切是天意,老天既然要我生病,一定有它的用意,也有它要我去的地方。」
第二天我不肯去上班,但是秦阿姨不準。
她說她要在家里好好考慮進醫院開刀的事,我在會打擾她。這當然是托辭,沒有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癥會不害怕不擔心,但她不願拖累我。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上班了,一到公司我就和張醫生通電話,把發生的事告訴他,不料他說他已經知道了,是慕塵告訴他的。
「慕塵?」
「他說這些天你很煩惱,人整個瘦了一圈。」
「他是這樣說的嗎?」我很詫異他沒有告我的狀。
「他還說你很為難,這也令他慚愧,這麼些年來,他沒有為母親做任何一件小事,卻讓你為他盡孝。」張大夫說。
「他弄錯了,我不是為他,我愛秦阿姨,我從小就沒有母親,好不容易有人肯疼我,我為什麼不好好孝敬她。」
「江楓!」張大夫在電話中嘆了一口氣,「你秦阿姨說得對,你是個難得的好孩子,沒能夠做她的媳婦,是她今生最大的遺憾。」
「我是她的女兒。」我的鼻子發酸眼楮發熱,握著話筒的手在發抖,但我倔強地咬住唇。
「你愛她就該勸她來住院開刀。」
「她說她會好好考慮這個問題——上天既然要她生病,一定有它的用意。」
一整天里,我都在不安中度過。慕塵說得對,我一直都處在不安狀態,所以才會那麼急躁、易怒。
快下班時,我正在開會,田蜜匆忙地沖進會議室,每個人都以責備的眼光望著她。
「對不起!」她似乎已經難過到不知害怕的地步,把我拉了出去。
「這麼慌慌張張的做什麼?」我很不高興,「我好不容易跟工務部溝通好,你一闖進來,害我又要重頭來。」
「阿唐打電話來,說秦阿姨被送進醫院去了。」田蜜被我一吼,臉都嚇白了,好半天才說出話來。
我趕到醫院時,慕塵早在那兒了。
「秦阿姨怎麼樣了?」
「情況不大好,醫生在急救,不許我們進去。」
「怎麼會突然——」我一下子哽咽了。
「她吃中飯時精神還很好,但是午睡起來就不舒服,要我扶她去露台上坐,結果才一站起來就倒了下去。」
「我該怎麼辦?」我喃喃自語,跌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江楓,不要泄氣,你這個樣子,媽媽如果知道了會有多難過。」
「別管我,讓我靜一靜。」
「江楓!」
「走開好嗎?」
他走開了,長廊中空無一人,又淒涼又冷清。我向四周看了看,這才想到︰慕竹去了,秦阿姨病了,我再沒有誰可以依附。
盡避說我這些年在秦阿姨膝前盡孝,安慰了她的晚年,但換一個角度來看,又何嘗不是她在照顧我呢?
「我買了牛女乃,你先喝一點。」慕塵不知何時怯怯地靠近我。
「我不餓。」
「江楓!」他清了清嗓子,「不管你餓不餓.最好吃點東西。」
我驚奇他突然變得那樣凶,不禁抬起頭來。
他的眼中有著水霧,那水霧令我煩躁的心神為之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