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正陷于這樣的沉思中,冷不防的,一個女僕打開病房的門,著急地叫了她一聲,回頭看見女僕的臉,她的心就整個提了起來。
「德金!」她在病人的床前跪了下來,他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古怪,那滿是皺紋而且扭曲著的臉,一點也不像那個威風凜凜的企業家;但她一無所懼,只是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但這次他沒有醒,特別護士把體溫計量給她看,老天!他在發高燒。「快去請醫生來!」她吩咐女僕,然後又回過頭,一股沖動,使她緊握住丈夫的手。
「德金,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她在心中嗚咽︰「雖然是你和爸爸抑制了我心智的成長,但是我已經習慣了,如果沒有了你,我要怎樣活下去?」
醫生很快就來了,只看了兩眼,就皺起了眉頭,等到診查過後,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可能是肺炎,照正常的情況應該立刻送醫院,但是病人無法移動——」
「醫生,你一定要救他!」倩宜美麗的黑眼楮中涌出了淚水。
「我會盡力!」醫生收起听診器,替他打過針,一切料理妥當後,示意倩宜到外面去。
「他——有希望嗎?」她顫聲地問。
「這很難說,一切得看病人自己,我們有時候已經準備放棄,病人卻自己創造奇跡,有時候我們認為病人無礙,早上才應過診,病人家屬卻在下午打電話來說病人突然去世了。華夫人您要有心理準備才行。」
「肺炎並不是很重的病——」如果不是竭力忍著,她一定哭出聲來,華德金是她的丈夫,她的支柱,她怎能少得了他。
「華先生現在的抗力很弱,只怕——」醫生嘆了口氣,「不過我們當然還是希望他能盡力度過難關,只等他再強一點,就能把他送到醫院去。」
「即使他能住院,以後他也永遠是——」她止不住的把臉深埋在掌間啜泣著。「右臂和雙腿永遠癱瘓!」
倩宜克服了那陣痛苦,拭去淚又抬起頭來︰「復健運動有效嗎?」
醫生嘆了口氣︰「除非出現奇跡,否則他能活著就是天大的運氣了!」
醫生離開後,她回到了華德金的身邊,俯視著他那正和病魔掙扎的臉孔,一陣悲從心來。可是她很快地止住所有悲痛,醫生的警告至少讓她明白,在此時此刻,任何悲嘆都無濟于事,如果華德金的後半生注定要全身癱瘓,那麼,她就得堅強起來,做他的柱石,支持他。
雖然華德金曾經用一些方法限制她真正的成長,可是,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她會讓那些被扼殺、被抑制的東西復活,而且重新成長。
從此刻開始,她要勇敢的面對現實。上帝既賦予責任,她就要去承擔。
「德金!」她輕輕地叫他的名字,他的樣子依舊很糟,可是她有一種感覺油然而生︰「我們一定會全力度過難關的。」
☆☆☆
這是個十分體面的辦公室,而且跟華德金的個性一樣,處處都充滿了效率。
江倩宜坐上了丈夫的寶座時,還不怎麼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這些日子里,她像突然由昏睡中醒過來似的,她忙得整個人都變了型,一下子突然學會許多東西。
可是說也奇怪,她對這些從沒感興趣過的東西,居然一點就透,而且觸類旁通,連錢總經理都很驚奇。
但那些忙碌的學習只是一個小小的前奏而已,到她坐上這張寶座,她才發現所有的重擔全壓在她肩膀上,逃月兌不得。
如果她甘心作傀儡的話……她在心中暗忖,但立刻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太可恥了!她絕不能這麼做!倩宜有些激動的緊握拳頭,無論如何,她要振作起來,向本來是不可能的環境挑戰。
她不曉得是誰賦予她這種勇氣的,但她相信,她的血液中也許早就潛伏著這些機智又富有彈性潛力的因子,她只要去做了,即使不能像華德金親自主持的那麼好,她也要全力以赴。
一陣敲門聲使她在沉思中幾乎驚跳起來,進來的是華德金的秘書陳太太。她是個精明干練的中年婦女,全身一絲不苟,但是笑容可掬,華德金曾經跟倩宜形容過她的能干,說是簡直挑不出毛病來。
「華夫人,您好!」
「你好!」
「這是這些日子來的電話紀錄,您是否要現在回電?」陳太太抽出脅下一支檔案夾。
「你放在這兒,我看過之後下午回,明天的董事會資料先給我。」
「好的!」陳太太按了桌邊的一個鈕,助理秘書立刻進來,坐在電腦前開始一連串的操作,十分鐘之後,所有的資料全齊了,這種現代科技的效率令倩宜十分地佩服。
「還有別的事嗎?」陳太太等助理退出去後,笑眯眯地問,看得出來,她是個能干的好幫手,而且由于沒有野心,所以缺少那一股咄咄逼人的壓力,這是倩宜目前正需要的。
「如果你現在不忙,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幫我整理這些明天要用的財務報告。」
「可是這是公司的最高機密,限閱的對象只有董事長及財務部的高級主管,我——還不夠資格參與。」
「如果說我信任你呢?」
「我——」陳太太受寵若驚的樣子令倩宜久久都不能忘懷︰「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我很願意試一試。」
看樣子華德金在這兒是個暴君!他似乎誰都不信任,連最親近的秘書也不例外!倩宜這樣想著,但幾乎是立刻的,另一個念頭馬上閃進她的腦海︰
他不但在這里不信任人,在家里又何嘗不是——
但——現在想這些已經太晚了!倩宜對自己說,然後她立刻振作起精神,對陳太太說︰「去拿張椅子過來,我們開始吧!」
一整天下來,倩宜精疲力盡,可是精神上,反而比在家里過得充實,當她不在刺鼻的藥味與病人旁邊打轉時,她得以充分發揮她的潛力。
等她和陳太太把該做的事都告一段落,她這才發現已經都快晚上七點了。
「真抱歉,把你拖得這麼晚!」倩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不要緊!」陳太太輕輕搖搖頭,「我一個人,沒關系的。」
倩宜這才猛然想到華德金曾跟她提過,陳太太年輕時就守了寡,兒女們也都大了,現在一個在西德求學,一個在新加坡從事建築,只剩下她一個人。
陳太太走後,倩宜一個人留在辦公室里,中央系統的空氣調節關了,加上屋子空曠,她又一人獨處,平添了不少寒意,但是她坐在這兒,反而覺得比在家里自在得多。
她不想回家。家——只讓她有種窒息的感覺。
她嘆了口氣,月兌掉鞋子,選了個最舒服的角度倒在那張大皮椅子上,用手枕著頭,瀏覽著整個辦公室。但過了沒多久,一股罪惡感就悄悄地爬了上來,她怎能不回家呢?華德金生這樣重的病,正需要她的照顧……
她對自己搖了搖頭,立刻穿上鞋,套上外衣,提起裝滿了文件的公事包,伸手按了通知司機的鈴。坐進車廂里,她有種渾身癱瘓的感覺,不自禁地閉上眼楮,沒想到一會兒就睡著了。
「夫人!夫人!」待司機到了,停下車輕聲喚她,她才勉強睜開眼。
真是好險,如果不是江明漢一直堅持不準她自己開車,說不定剛才她就因為一時的困倦而惹出麻煩來了。
「謝謝你!」她下了車,誠心誠意地對這個忠心耿耿在地下停車場守候了一天的司機道聲謝。
「先生還好吧?」她把外套交給等在門口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