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婷抱住了波比,迪瑞已經走了,他走的時候,她心中的悲痛無可言喻,但現在她想通了,他這一走反而無牽掛,也許一開始他們就不該在一起,當初相遇,只是個美麗的錯誤。
那時候,她也不夠成熟,只一心沉緬與在愛情的幻想里,並不願意對誰負責。
若是人間至情,必然不會如此。
必會兩心相屬,有所歸依。
她吸吸鼻子,既然過去了,春水無痕的過去了,她就該更勇敢些。
她又看了一眼雲上峰的瓷照。
一股奇異的暖流通過她心底,人海茫茫,她親生的父母卻拋棄了她,上蒼卻挑中雲上峰做她的父親,這是天意,冥冥中不可達的天意。
既然如此,雲上峰把大雲留給她,也是天意。
考驗她、粹煉她的天意。
她恍然大悟了,終于知道苦思不可得的錯誤在哪里了。
她錯在把大雲當做燙手的洋山芋,沉重的包袱。
就象當初她對迪瑞的愛一直不肯負責一樣,她憎恨大雲給她的負擔;迪瑞是人,能夠看出她的缺乏誠意;但大雲只是個企業,不會自己逃得遠遠的。
她那些責備陳國倫企圖控制大雲是不對的,是她對自己能力感到心虛。怕通不過難關,而找個人頂罪,而陳國倫正好做了代罪羔羊。
她憑什麼把迪瑞與大雲的事全歸罪于陳國倫?他只不過成了她潛識的媒介罷了。
依婷明白自己的心意時,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轉了個這麼大的圈子,她才明白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爸爸!我錯了」她看著瓷相,一個字一個字的講,「大雲不再是您給我的包袱,它是我人生旅程的一個重要訓練,我應該謝謝您,當您去逝以後,還能以這麼好的方式來教育我。」
塵歸塵,灰歸灰,土歸土。
陳國倫把罐里的骨灰往飛機外灑,晴空如碧,山川如黛,這麼好的天氣中,相信如果方絲瑩有知,也會高興他選對了天氣。
她生前沒有歸宿,死後也沒有根,她的跟靈魂本都是飄泊無依,也許讓她的肢體還諸大氣,讓天地重新包容她、接受她,她會有一個更好的再生。
「絲瑩,再見了。」他把最後的一撮骨灰也灑下後,輕輕地道了聲再會。
這個銘心刻骨愛過他,也銘心刻骨恨過他的女郎,雖然帶來太多的煩惱、災難,損傷了他的聲譽,甚至幾乎危及他的生命,但他心中無恨。
因為她的死喚醒他的良知,使他明白許多人窮盡一生也不會明白的道理。
愛與恨!
盡避她的方式不同,盡避她原始的動機不令人同情,但她的確用她獨特的方式走完她的人生。
震撼了陳國倫的心弦。
那份災難後的余震還在。
陳國倫嘆了口氣,對著碧綠的大地震露出一個微笑,她走了,永不再回來,但把些象秘密物東西留在他心底,這種復雜的感覺,只有她跟他才懂。
他永不會跟任何人談起這件事。
即使是雲依婷。
想到她時,他心中緊緊一抽,如果方絲瑩教會了他「恨」是何物,那麼,雲依婷教會了他「愛」是什麼。
她使他自知愚蠢、粗糙……
不想了!他們已經解除婚約,不再有婚禮,不再有任何瓜葛,他不會再半夜去按她的電鈴,或是跟蹤她,招惹她……
他把身子縮回直升機的機艙,對駕駛點點頭,直升機調轉了方向,朝著來的方向飛去。
天空仍是那麼藍,當直升機掠過雲海山莊的上空時,他不自覺地往下望著,在碧綠的草坪上,有個白衣女子正緩緩走著,當她听到隆隆的機聲時,不禁抬頭向天空望著。
是她嗎?陳國倫的心猛然地跳著,血液一下子沖向臉部。
他曾為了一點征服她的私欲,跟蹤過她無數次,那些卑劣的伎倆,曾招致她的怒斥、輕視以及後來的苦惱、無可奈何。
那時候他還認為自己有權力控制她而沾沾自喜,現在,他只覺得羞恥。
盡避,今天只是一個巧合。
記得在上回分手時,她曾警告過他不要再跟她,但,他是多麼舍不得收回視線呵!
她好美!
那如波如絲如緞的秀發,那身隨風飄動的白裳,使他一陣難以克制的神魂顛倒。
那美麗的山谷里,靜無人聲,只有鳥語,只有花香的雲海山莊,她象一個君臨天下的女王。
她屬于這里。
陳國倫終于明白她為什麼肯答應他當時的要求了,她愛這里,因為她天生屬于這個鐘靈毓秀的地方。
他再一次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恥。
愛情——真正的愛情絕不是買賣,而他卻千方百計的利用她的弱點。
他曾以為擊敗了她,沒想到擊敗的自己。
依婷——他在心中喃喃叫著,讓那份情,讓那份相思,更讓那份慚愧如煙如海的把自己淹沒。
他閉起了眼楮,努力不再看草坪上如夢如幻的白裳少女,過了一會兒,當他再度睜開眼楮,直升機已飛到了城市的上空,再也不見雲海山莊的蹤影。
當他回到辦公室,走進來向他請示一件公文的是個年輕小伙子,他一時想不起這張新面孔是誰。
「我是林大海,你的專任助理!」那個長得一臉機靈相的小伙子趕緊自我介紹。
陳國倫想起來了,林大海是上禮拜才公開招考進來的,他一點也不喜歡他那過分機靈的長,但他的筆試與口試成績都是第一名,加上哈佛的學位,誰都會搶先雇用他的。
「讓我靜一靜。」他示意林大海把公文放在桌上。
林大海退去之後,陳國倫仍然皺著眉,如果方仁杰還在就好了,仁杰跟了他多年,不說那份合作之間的默契,至少他穩重小心的個性就不會讓人煩心。
方仁杰——
陳國倫全身突然掠過一陣陰涼,他睜開了眼楮,這才想起來方仁杰已經不在了。
鎂光燈此起彼落的閃著,無數的麥克風對準了雲依婷,她高貴而嫻靜的接受記者訪問,那份涵蘊深厚的藝術家氣質從她優雅的舉止中,宛若神秘的香氣流露出來,沉浸在個記者招待會的會場,使每一個都在她的香氣中覺得無限愉悅。
「她不夸張不造作,不滿口藝術,滿口理論自抬身價,更不嘩眾取寵,刻意制造形象,但是她才是真正的藝術家——」一個來采訪的記者在拍紙簿上迅速的寫著。
這是自「方絲瑩」事件之後,她頭一回在公眾場合露面,而且是主動的出席記者招待會。
但沒有人以異樣的眼光看她,因為大家都明白她是無罪的受害者,或許有輿論激烈的責備陳國倫,但由于雲依婷的噤口不言,大家在憐惜她之余,也不再讓這個風波繼續擴大。
「新聞」也是現實的。
每天都發生那麼多事情,昨天就算發生的是天大的事,也該讓它過去。
在記者招待會上,沒有人冒失的隨便提起方絲瑩事件,或是談及她的婚禮,或許是雲依婷那莊重的態度打動了人心,與其談論過時的不愉快話題,不如把握機會和她討論她的藝術杰作。
她讓人衷心敬重,她的作品使人覺得人生,有意義。
招待會在學術味道頗濃但不失輕松的氣氛下圓滿的結束了。
當依婷含笑向大家致謝時,鎂光燈又重新燦閃著。
無論是誰,都想抓住這純美的一瞬。
她端凝秀雅的面孔猶如先天的存在,那縴縴的體態本來就吸引人們贊美的視線,更何況她的唇邊泛起了難得的微笑,珍貴得就象寶石的點綴,使她更加相得益彰。
招待會結束後,再過半小時就是攝影民的揭竿儀式,記者們暫時散去後,工作人員走進會場,收拾桌椅及麥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