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給我時間!」她近乎崩潰地伸出雙手,向空氣模抓著︰「我願意承擔一切,但一定要給我時間,讓我好好去做。」——
風動推出
蘭蘭鍵入
第四章
雲上峰並沒有給她時間。
午夜兩點,呂承達打了電話過來,再隔五分鐘,更刺耳的是來按她的門鈴。
雲上峰終于在午夜的傾盆大雨里去逝了。
春寒的風雨中,呂承達在門廊為她豎起風衣的領子,然後要她站在那兒等他把車子開過來。當他一走開,仿佛僅剩的一點溫暖也跟著走開。
她抬起頭,黑漆漆地天空中,雨不斷地落著,挾著閃電與暴雷,那電光如銀蛇般在烏雲層中不安的扭動著,利刃似的一陣陣刺進了她的心中。
「爸爸,你在哪里?」她忍不住地失聲呼叫,沖進了雨中,不斷沿頰而流的,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她唯一能明白的,是雲上峰已離她而,從此刻開始,她是必須面對苦難,承受一切的孤兒了。
呂承達一把將她拖進了車里,看得出來他很生氣。
「我要你節哀,你卻站在那兒淋雨!你明白嗎?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沒有空來照顧你,別讓我煩心成不成?」他咆哮著,滿是紅絲的雙眼象隨時會噴出火的。
「她沒有回答,抿緊雙唇,握住了拳,在這一瞬,她已被雨淋醒了,她要重整自己,要給雲上峰一個交待,一個答案。無論到什麼樣的地步,她都不能再讓他失望。
大雨如注,盡避雨刷不停地在窗玻璃上操作,仍是不時地擋住視線。
這個悲傷的夜晚,也是個受人詛咒的夜晚,但命運總是叫人無可奈何!
雲依婷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嘲諷性的笑容。命運是多麼奇怪的東西!曾經改變了她孤女的命運,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現在,幾乎已事隔二十年,卻又再將她還原。並且要她為這二十年的快樂付出代價。
「對不起,剛才我的口氣不好!」呂承達抱歉地看她一眼︰「事出突然,我的神經繃得太緊了。」
她搖搖頭,美麗的面孔僵硬而沒有表情,仿佛靈魂已月兌離了軀殼,神游到不知道的地方去了。但竟是那樣的美,簡直動人心魄。
呂承達不由一呆。
在那一剎那,他宛若窺到了她內心深處最秘密的一個角落。
「依婷!」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讓我照顧你!照顧你一輩子。」
她朦朧地看他一眼,那迷離的眼光中,有著數不盡的哀愁與惜怨。但隨即她又回復了精神,坐立身體用清清楚楚的聲音說︰「謝謝你!我會照顧我自己。」
雲海山莊里並沒有擠滿了人,在呂承達和依婷未到達之前,他們必須封鎖任何消息。
心潔的哭聲從二樓傳來,在最後的一,她的表現已不是一般的醫護人員,她象是雲上峰的親人,或是更親一點的女兒。她為依婷盡了所有女兒該盡的責任,在生病時陪著她,給他安慰,給他鼓勵,在他的人生最後一刻守著他。
那哭聲的淒厲與可怕,說盡了人生最難堪的生離死別。
依婷把風衣交給了管家,在哭聲中沿著梯子往上爬,短短的距離卻使得她有筋疲力盡之感,爬到了梯首,她站定,挺直了脊背,昂頭看那幅她和雲上峰坐在花園中嬉戲的畫。
這幅畫在此刻成了一種象征。
雲上峰的雲海山莊,是他一手創建,也是他最後安憩之所。
只要這幅畫存在此處一天,雲海山莊就永遠不會更改別人的名字,遷進不相干的人家。
「爸爸,」她噙著淚珠,可是態度冷靜而傲然,她輕輕地說︰「我以您的姓氏為傲,我以我體內的血液發誓將盡我一生的力量,保住雲海山莊,保住大雲業。」
呂承達站在大廳里,仰著看她,他瞧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那縴瘦、挺直而倨傲的背影,使他本能的感到懍怖。
他覺得度過了今夜,他將會永遠地失去她。
她不是他能力所可以去掌握的女人,她那充滿迷般的個性,也非他所能想象的。
電光石火中,有一個名字掠過他的心頭。他不願去想那個名字,可是律師人格已使得他清楚他該面對現實。
一陣轟隆的雷聲,在她進入雲上峰停殮的房中時,再次地響了起來。
她悄悄地掩上了門。
心潔淒楚地跪在地氈上,那狼狽的模樣與依婷的堅定,冷靜正好成強烈的對比。
如果有不認識她們的人剛好走進來,一定會弄錯她們真正的角色。
「我不流淚,心潔,從這一刻開始,我拒絕再流淚!以前我沒有盡到孝道,從現在開始,我將竭盡一切地贖罪。」
她的臉色比蓋著雲上峰的尸布還要來得慘白。
「依婷!你不要這麼說,他如果地下有靈會不安的。」心潔語不成聲地摟住她。
依婷真的沒有哭,那美麗絕倫的臉龐上出奇地平靜,連一滴淚都沒有,她揭開了尸布。
燈光下,雲上峰飽經病魔的面孔,有些發黑,但是神態很安詳,在與病魔長久的奮斗中,他並沒有被擊倒,精神上,他仍是強人,所以他能夠在死亡時,精神依舊堅毅地離開人間。
依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可能的話,她真希望她能象心潔一樣,不顧一切的伏尸痛哭,任淚水化盡所有的苦痛。
但她不能!她真的不能!
她全身起了一陣難以抑制的顫抖,很奇怪的,在這樣的顫抖里,生離死別的難堪竟被升華了,起而代之在她心中的,是一種勇氣。
只有上天知道,她是多麼需要這一份勇氣。
「再見了!爸爸!」她輕輕地把尸布覆好,用嘴唇無聲地說,這是一句告別,也是一句承諾。
然後,她如同幽靈般離開了這個房間,那飄飄無聲的腳步,使得心潔在淚眼迷離中,很荒謬地覺得她是一具再也沒有靈魂的鬼。
而她連血液似乎都在巨大的變故中凍結了。
沒有血,也沒有眼淚。
只有一大堆一生也難償的債。
心潔倒抽了一口冷氣,她不知道雲依婷將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她想阻止,但是無能為力。
雲上峰已去世,她甚至留在這里也多余。
沒有病人,要護士做什麼?
雲依婷下樓梯時,一點聲音也沒有,如果是別人用這種腳步走路,只會象一片可憐的落葉,可是她有絕對尊貴的氣質。
那慘白的面孔,縴縴的體態,挺直的脊背,因為潛藏著一般人絕對無法承受的悲哀,而顯得比平日更美,美得逼人。
呂承達從文件中抬起頭,他不急著去看雲上峰,雖然他心一樣難受,可是,隨著雲上峰的去逝更加嚴重的問題,已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經過公證過的遺囑,在法律上有絕對的效用,你是唯一的繼承人,等天亮會計師和大雲企業的人員齊了,我將當眾宣讀,現在你可以先過目一下,也好有點準備。」他把厚厚的一疊遞給她。
「這一份呢?」她指著另一疊。
「依婷,我還希望你能拋下財產繼承權,這個燙手山芋,何必逞一時之勇?」
她鎮定地看他一眼。
「到目前這個地步,我們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他企圖做最後的勸說。
「我不會回心轉意的,我已答應了爸爸,就該遵守諾言。」
「但這是個荒唐的諾言。你憑什麼去解決這些棘手的麻煩。」
「憑我要把爸爸安葬在雲海山莊,而且絕不讓外人隨便干擾他的清靜。」
「我已經無話可說了,是嗎?」
「不要再想勸我,沒有用的。」她嘆了一口氣︰「雲家的人是不會听別人勸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