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懂得愛,當初就不會愚弄我。」秦大佑咬牙切齒地,「你自己數數看,耍了我多少次,你是不是還預備等我跟阿青分手,再告訴我——老秦,你被騙了,我是逗著你玩的……」
我木然地轉過身。
走到大街上,覺得方才萬分美好的世界此時已天崩地裂。
我究竟遇到了什麼?我問自己。
我真不敢相信我剛剛听到的,但那竟是事實。
可怕的事實。
我沿著街慢慢走,車聲、人聲、克麗絲汀的哭聲、秦大佑的吼聲,在我腦海中交織成一片。
我的腦中是那麼混亂,混亂得竟不能思想。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發現自己竟走到了車站,我坐在候車室的椅子上,不知何去何從。
當我打電話給父親時,我已買妥了到台中的車票。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至少有個地方能讓我清靜。
「阿青,你在哪里?大家都等你吃飯,你怎麼還不來?」父親焦急地問。
我告訴他,我正預備去旅行。
他不敢責備我。
我相信我是最後知道的
我真是個呆子。
幣上了電話,我上了國光號。到台中已經下午,正好趕得上四點鐘上溪頭的車。
昨天我才在打算如何做一個快樂的新娘,此刻卻有如喪家之犬。
人生的際遇,何等的奇特詭異。
我在孟宗山莊登記房間時,櫃台打量著我,神情著實擔心。
單身女子,投宿旅店已引人駭怪,更何況此處遠離市區。
我決定跟她說兩句話,解除她的煩惱。
「住一晚八百,兩晚有打折嗎?」討價還價是最直接表明「我絕對不是來尋短路」的方式。
「沒有。」她斬釘截鐵的拒絕,態度十分不耐。
「一點優待都沒有?」我的心情怪得出奇,居然還有閑空逗她。
「沒有就是沒有。」她開始生氣了。
進入房間後,一股濕濕的霉味撲鼻而來。山上多霧潮濕,又乏人整理,就跟我的心情一樣。
我躺上床,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失落。
晚餐時,偌大的餐廳里,沒有幾個客人,現在不是假日,我大可以在此享清福。
菜很馬虎,可以說是近乎難吃,但收費一點也不便宜。我很高興自己能注意到這些,這表示我並未因秦某人而哀傷欲死。
不哀傷欲死便有救。
我跟山莊借了手電筒出去散步。
比中起了夜霧,手電筒微弱的光根本無濟于事,我踽踽前行,郁躁的心情慢慢沉靜了下來。
我開始思索,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重新想了一遍,想的時候,心中的刺痛難免,但這刺痛對我的清醒非常有幫助。
我一個人走了許久,一直走到了大學池,一群正舉行營火會的大孩子們又笑又叫的才使我止步。
我想起了曾經被詩人寫過的句子︰這樣的熱鬧並不屬于我。
其實早在這之前,我就該明白。
我轉過身,回去旅館。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一陣熟悉地刺痛感也隨之而來,我終于向自己承認——秦大佑並不愛我。
而我從前對他那麼驕傲,竟是如此之多余。
「他不愛我!他不愛我!他不愛我!」我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小聲地叫,漸漸大聲起來,最後成為嘶喊,我必須搗住耳朵,才能抵抗那聲音所帶來的痛苦。
我下床時,渾身冷汗。
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秦大佑也曾愛過我,但不如愛克麗絲汀多,他必須有所選擇。這個發現真會令人難過,但它是事實,無人能改變。
溪頭的清晨真是美,由于是谷地,氣候也很古怪,時晴時陰時雨。是因為氣候古怪,風景才格外有看頭。
我在小店里買了件薄夾克,擋風兼擋雨,一路走上山。
我遇到了一生中最難解決的大事,卻有這樣的閑心來看山景!我對自己苦笑。
爬山對一個都市人來說是苦事,但出了一身汗後,體力和精神反而都輕松了;回到山莊後,有個人坐在餐廳家俱的椅子上,那熟悉的身影令我的心一陣狂跳。
他見我進來,默默地站起。
「見到我不覺得奇怪?」秦大佑牽動了一下嘴唇,但那不是笑容,只像是一個男人不愉快的表情。
「我說過,你有妖法,永遠知道我在哪里。」我面無表情,連裝都不想裝,我累了。
「不是我猜到的,克麗絲汀版訴我,她跟你有心電感應。」
「是嗎?」我看了他一眼,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誠實。如果他早一點說實話,一切就不會這樣尷尬了。
「你都知道了?」他的目光緊逼著我。只不過一天一夜,他卻憔悴得這樣厲害。
「知道什麼?」
「我——對不起你。」秦大佑低下頭。
「不!我祝福你。」我正視著他,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幽黯的廳中一片明亮,當我發現我們正被陽光籠罩時,所有的痛苦與郁悶竟然減輕了許多,那感覺非常微妙,只有一瞬,但足以化解不快!我發現我僵硬的表情松弛了。「我祝福你!」我又重復了一次,這回竟是真心真意,不再有任何勉強。
他大惑不解的看著我。
若是告訴他,我在這一瞬間頓悟到人世間的悲苦,他一定無法了解,但我心中的確有太多的思維如風車般飛快的轉動著,一時之間,竟感到既悲且喜。悲是悲人世間的種種事竟如鏡花水月,喜的是在這無常間,只要心不動,依舊可以用最清明的心靈去觀照。
我曾為他而心動,但此時已獲得止息。
雖然終究沒得到他的愛,然而心中的寧靜卻已重臨。
「我不了解你。」他嘆了一口氣。
「我們去看山吧!」我指著遠處的谷地,「恐怕沒有別的地方能像溪頭這樣,又晴又陰又雨。」
回到台北時,天已經很晚了,秦大佑的車送我到門口,他長途開車,應該非常疲倦,可是他的神清氣爽,比初上山時還要好得多。
大自然對任何一個人部有好處,浸沐了一天的山氣,即使他不曾悟到什麼,他一定也有所獲。
克麗絲汀在家里,看見我時表情非常的尷尬,對她的自尊心而言,這是一次不太愉快的經驗。有了這次教訓,我相信她會學得穩重些。
至少學會不把感情當游戲,損己又傷人。
「阿青。」她不好意思地叫我。
我跟她笑了笑。回來的路上我一直思索要怎麼開口跟她說第一句話,但現在才知道這真不難。
「你又抽煙了?」我打開窗戶,換新鮮的空氣進來,「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她的眼楮紅了。
「我——」,她欲言又止。
我還是笑。
「你笑我——」她委屈的低下頭。
我拍拍她的肩,「克麗絲汀,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她嚇了一跳。我們雖然是雙胞胎,會彼此有所感應,但畢竟那還不是萬靈丹,每個人各有緣法,我所悟得的道理,也許她還得過許多年才能明白。
「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她吞吞吐吐的。
「我是姊姊,我可以先說。」我微笑。「這件事我不好意思告訴爸爸,拜托你去跟他講——我考慮了很久,婚禮不舉行了。」
「為什麼?」她吃了一驚。
「我跟秦大佑的感情基礎不穩固,不能為結婚而結婚,我們根本合不來。」
「你騙人!」她叫了起來,晶瑩的淚水涌了出來。誰說她自私自利沒有良心只顧自己呢?
「我從不說謊。」我正色的看她︰「從我懂事起,外婆就告誡我做人一定要誠實。不僅對別人誠實,對自己也一樣。」
「可是你——」她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但她即使是哭也是那麼好看。秦大佑選她,並沒有選錯。我不是聖人,想到此處,也難免會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