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三歲的孩子好騙?他們像小大人似的精明,卻因為不講理,比大人更難應付。
「我要媽咪。」她哭了起來。
「不行。」我扳起面孔。
她還是哭,我窮于對付,只有走開去,她一邊哭一邊跟著,如果不幸有人見著她這麼可憐,一定會責備我狠心。
在花園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我都走累了,她還沒哭累。我停下步,她也停下,緊緊瞅著我,還一邊抽泣。
看她哭得又可憐又滑稽,我無可奈何,只好抱起了她。
「小露不哭,小露乖。」我漫聲哄著。
「姊姊不帶小露去看媽咪,姊姊壞。」她才不放過我,一迭聲地數落著。
「小露——」我皺起臉嚇唬她,沒料她不禁嚇,「哇」地一聲又哭了。
幸好我未選擇幼稚園工作,否則憤怒的家長們必定會以「虐待兒童」的名義扭送我去警局。
「不準再哭!」我使出撒手 ,「再哭,姊姊就不理小露了。」
小露停止哭,驚奇地望著我,淚珠還在眶里打轉,圓圓的面孔可愛極了。
「姊姊要走了。」我站起身。
「不哭!不哭!」她跌跌撞撞地在後頭跟。
「真的不哭了嗎?」我一個大轉身,把她嚇了一跳,「咕咚」一聲摔倒了。靜默了兩秒鐘後,發出了可怕的尖叫。
我趕緊扶起她,替她拍腿上的泥,幸好她穿的是牛仔褲,並沒有摔著。
吳媽從屋里跑了出來,滿臉的不以為然,我只好隨便拔了一瓣仙丹花,堵住小露的嘴。
她嘗到花蜜的滋味時,一下子不哭了,津津有味地舌忝著。
這法子有效,只要能教她不哭,怕是把滿園的花采光也值得。
「好不好吃?」我又采了一把。
她點頭。
「甜不甜?」
「甜。」她的眼淚還在往下流呢,就又笑了。
吳媽搖搖頭,又回到屋里。
她以為我不會照顧孩子,其實我有的是法寶。
除了仙丹花以外,海棠也是很好吃的。我采了好幾朵,小露一听我要變魔術,乖乖跟我回到屋里。
我把花洗干淨,眼醃一下,拌上蜂蜜。小露睜著晶圓的眼楮看。嘉露小時候我也做過給她吃,她愛得很……但我再也沒做過……
我放好蜂蜜,嘆了口氣。嘉露已經走了,我不應該再這樣想她。
「姊姊!我要吃。」小露的手已經伸進了盤子里,鮮紅欲滴的海棠大概使她無法忍耐。我輕打她一下,把叉子遞給她。又酸又甜的海棠花吃得她又咂嘴又眯眼。
其實我小的時候還不是跟她一樣用手抓!那時候我們太窮,媽咪教我去偷拔房東種在園里的花和果子,不是嘗新,而是充饑。
我挨過饑,知道饑餓會使人下流;成人之後,更知道珍惜自己所能擁有的。
小露轉眼間就把海棠吃得精光。吳媽偷偷問我︰「這東西能吃嗎?」
我請她吃了一片。看她滿意的程度,我想那些花今後將保不了。
「大小姐,你今晚回不回去?」吳媽問,「如果要在這兒住,我收拾客房。」
我告訴她不用收拾了,我跟小露一起睡。
「要不要我來照顧她?」吳媽的表情說明了我預備在晚上照顧一個三歲的孩子是個偉大的妄想。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緊張,下午我們睡午覺不是好好的,一點麻煩都沒有?
到了六點鐘,小露鬧著要看卡通片,我讓她看了將近一個鐘頭。吃飯時,我把插頭又撥了。
「大小姐不看新聞?」吳媽很奇怪。我只好跟她說明,小露的母親出了意外,最好別讓她知道。
「可是總不能瞞她一輩子。」吳媽說。
「能瞞多久就多久。」
「那以後——」她關心善後的問題。
「我希望帶她回去住,不過也很可能留她在這里。」我不想跟一個外人討論家務事,但有些話不交代她不行,雖然他是個佣人,也應該事先有點準備。
「我會好好照顧這孩子。」吳媽很喜歡小露,她一個人待在此地太寂寞了,更何況小露這樣可愛。
「我知道。」我點頭,「謝謝你!」
「如果留她在這里,不必另請保姆,我一個人照顧得過來。」吳媽趨前一步。向我保證,「我只孤老太婆一個人,沒有家累,可以全心全意地看她。」
門鈴在這時候大作,我和吳媽對望了一眼。這麼晚了,會是誰?難道是記者?天啊!倘若他們知道喬琪的女兒在這兒,怕不攪和得天下大亂。
「我去。」我告訴吳媽把小露帶到里屋去,別讓她受到驚嚇。
「哪一位?」我靠近門邊問。這種老式房子,沒有裝對講機是大缺點,根本無法看見外面站的是誰。
「越紅,是我,快開門!」海倫氣喘吁吁地叫。
「你來干什麼?」我確定只有她一人,才開門。
「朋友有難,兩肋插刀,你還嫌我插得不夠深?」她帶著一個大包包。
「這是什麼?提早過耶誕節?」
「你的換洗衣服呀!」她揚著眉,在表功,「我猜你會在這里過夜,你總不會只沖涼不換衣服?」
那也用不著這麼多!我看著那個大袋發愣。她以為我被充軍到月球去?這麼大的袋,恐怕連下輩子的都準備了。
「喬琪的女兒呢?」她東張西望。
「在里頭。」
「可憐的孩子。」她咕噥一句。
「等等。」我攔住她,「那孩子到現在什麼都不曉得,我告訴她,她母親在醫院,她只是在此地作客。你別胡言亂語,穿幫了我唯你是問。」
「安啦!安啦!」她怪我不了解她,「我會那麼笨嗎?」
那可很難說。她平常精明得很,可是迷糊起來,也甚為嚇人。
「我可以去朝拜她了吧?」海倫沒好氣地說。
「大小姐!」吳媽見她連人帶大袋子闖進來,嚇了一跳。
「這位是海倫小姐,吳媽,你見過的。」我喊她過來。她眯著眼看了半天,才笑道︰「真是老眼昏花了。海倫小姐,請坐,喝茶還是咖啡?」
「不用張羅了,海倫不是外人。」
「我渴死了,有沒有綠豆湯?」海倫走到哪兒都不忘記吃。
「你沒吃晚飯?」
「忙都忙死了,哪有時間吃。」她白我一眼,「沒良心。大老遠巴巴地跑來,連杯茶都沒得喝,去你的,什麼爛朋友。」
她的確沒交到好朋友,否則這些年來,我從未做什麼事讓她高興過,總是找她的麻煩。從十七歲那年……再來是嘉露,現在連小露也……
「誰教我們是朋友呢!」她見我不吭聲,以為是生她的氣,又來逗我說話。
「海倫,謝謝你!」我真心誠意地向她道謝。
「你干嘛這麼嚴肅,想嚇死誰?」她撫著心口,瞪我。
「姊姊!」小露跑了過來,偎著我,怯怯地看著海倫。
「這是海倫阿姨。」我告訴她。
「喂!你有沒有弄錯?喊你姊姊,倒叫我阿姨!」海倫又鬼叫。
「好吧!小露,叫海倫姊姊。」我又湊近海倫耳邊,「這樣一來喬琪所有朋友都長你一輩嘍。」
「別把我叫老了就好!」她不在乎地說,繼而從大袋子中抽出一樣東西,「小露,過來,海倫姊姊有禮物給你。」
她這樣是在籠絡人心,但禮物確實高明。那個穿豪華新娘禮服的大洋女圭女圭,是我花了好幾天工夫做的。小露高興極了,抱得緊緊地。
「看你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似的。」她做足了人情再責備我,「你送我送不都一樣。」
「小露。」她又叮囑孩子,「你要乖乖听大姊姊的話,不然給我知道了,我就要收回洋女圭女圭。」
「小露乖,小露听話。」小露忙不迭地滿口應承,深怕誰會抽冷子把女圭女圭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