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金袖扣?」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我自覺殺氣騰騰。當然,眼看著明天晚上的大限就要到了,他還在跟我打哈哈。
「好吧!」他決定招供,「我借用幾天。」
「不行。」
「我出高價跟你買。」
「不賣。」
「那你要我怎麼辦?」他還當真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真是無賴。
「還我。」我不會與他干休。
「我拿不出來。」
「為什麼?」
「我送人了。」
「送誰?」我咬牙切齒,真不要Face,偷我辛苦打造的東西去送人,算什麼好漢?
「你猜。」
「誰跟你玩猜猜看,限你明天早晨以前還我,否則我報警。」
「別開玩笑。」
「黃百成先生,我向來尊敬我的老板,不會跟他逗笑取樂。」
「你不會真的去報警吧?」他還抱著最後一線希望。
「我會,捉拿小偷、強盜人人有責。」
「你太放肆了。」他生氣,像真的一樣。
「開除我好了,橋歸橋,路歸路,你就算公報私仇,我只要拿回我的袖扣就走人。」
「只不過一副袖扣,有那麼重要嗎?」他色厲內茬。
「如果不重要,你怎麼不拿出來?」
「越紅,我們同事這麼久,你別強人所難。」
這下倒變成我在為難他了,難怪市面上盜賊日益猖獗,原來他們自覺這般有理。
「我不跟你多說了,黃先生,我的工作很忙,老板又苛刻,不能佔用太多的上班時間,記住我給你的期限——明晨之前,否則我報警。」
他怒氣沖沖地走了,這年頭,有理走遍天下的人誰不怒氣沖天?
我不睬他。
明日若無生日禮物表現孝心,我教他死。
一個自命為天才藝術大師者,若去見官,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20分鐘後,敞公司來了名不速之客。
巫美花小姐。
「黃百成剛出去。」我頭都懶得抬,不過四萬元月薪,要忍受老板的剝削、偷盜等行為,還得跟新舊任女友應酬,未免太不人道了吧?
「我知道。」她住我桌前一站,果真笑語如花。她老頭真沒給她取錯名字。
「就是特地送這個東西還他的。」她取出一只精致小盒,這只盒是黃百成的珍藏之一,出自十九世紀的工匠之手,黃楊木雕刻的,十八羅漢栩栩如生,本身就是個無價之寶。
「你放著,等他回來就交給他。」
「你點點看,里面是一副首飾,很貴重的。」她背起皮包,對我嫣然一笑,飄然而去。
袖扣?我連忙打開小盒,可不是嗎?我那對寶貝金袖扣正在里面。
好個善解人意的巫美花。
她不動聲色,不但解了黃百成的圍,也不失他面子。
我是個勢利小人,對她的印象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這等女子,不但可以當好情人,也能做朋友。
南茜張替她提鞋子都不配。
但我還是不能原諒黃百成,他有了難以洗刷的前科,我會留意自己的財物。
上帝說,你若要一人滅亡,先教他瘋狂。
這夜,南茜張又來拍我的門,我沒有理由再開;立刻打電話給張祥瑞。他是名正言順的心理醫生,南茜張若被醫好,將是他的活標本,可增進斂財的機會,他應該善待她。
張祥瑞立刻就來。雖說是馬上來,南茜張也已在我門口哭得聲嘶力竭,鄰人紛紛出來觀看,管理員也被驚動了,我還是不開門。
張祥瑞來時,我開門,教他帶南茜張進來瞧,沒有男人躲在我衣櫃里,陽台早已改成房間,不可能讓人沿著水管爬下去。
「下次別再讓我看到令妹,否則我會報警。」
他們走了,南茜張一點也不怕出丑,張祥瑞必須拖著她走。
他在我面前顏面喪盡,我只好不氣他。
頗覺得對不起把屋借給我住的人,平白無故把自己名聲弄壞又糟蹋了她的名字。
嘉露又來,她似乎與南茜張有默契,一個後腳剛走,一個前腳進來。
「你看到爹地了沒有?」
「有。」
「他怎麼說?」
「他說他還要考慮。」
「他答應看劇本了?」她狂喜,隻果臉發紅泛光。
「當然,白紙黑字看看又不費事,也不花錢。」
「也沒多少錢,不過三千萬。」
「三千萬拍一部電影?」
「是啊!這還是最克己的成本制作,華導演說只要制作嚴謹,好好控制預算,一樣拍得出好電影。父子關系不是大賣座嗎?」
他說得很對。比起動輒十億、廿億美金的好萊塢,三千萬台幣真是太寒酸了。
「還要你幫第二個忙。」她理所當然地說。
鞍湯蹈火,在所不辭,怎是我這等無能之輩所擔當得了的?
「華導演請你出山,做服裝造型設計。他對你有信心,想好好栽培你。」
多謝他賞臉。
服裝造型設計!我自己的服裝造型都一團糟。
原來他詐了嘉露還不夠,準備也拖我下水,他在孫國璽面前更是穩操勝算。
我哈哈哈笑。
「你笑什麼?」
「笑他這樣知名的國際大導演,怎會看走眼?」
「不要妄自菲薄。」青隻果不過在台上蹦蹦跳跳便可得到小女孩歡心,但真要經歷人生,還早得很。
「去告訴他,一個聰明人要懂得適可而止。」
「這是什麼意思?」嘉露茫然,「他並沒說錯什麼嘛!」
「我也沒說錯什麼呀!」
孫國璽的壽宴並不鋪張。
只有家人參加。
采取的是法式座位,他和母親坐在當中,我和嘉露一一邊,其余是孫家的親戚。
大家熱熱鬧鬧地吃過了一餐,就算是慶祝過孫國璽的四十五歲大壽。
才不過四十五歲!
我數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正當男人的壯年,事業的巔峰,換做是我,也會到外面找點樂子。
餐後,是照例的聚會,孫氏企業來了不少人,說了大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話。
「為什麼說福如東海?」嘉露問我。她跟南茜張一樣,自幼讀美國學校,斗大的中國字認識不了一擔,我是她的國語字典。
「因為東海產一種龜,此龜品種特異,可活萬年。」我胡謅,反正這本字典不須教育部審訂,嘉露也無從復查。
「那壽比南山是什麼意思?」她真是個問題少女。
「南表示向陽,山當然是很高的。你瞧瞧太陽常年照在高山上,還有不長壽的嗎?」
她很表滿意,過幾天她也許會跟那些與她一般不識之無的羅拔蘇、鮑伯李炫耀她的中國文化,日久成訛,可收編入大英百科全書之內。
母親端坐在壽堂上。妻以夫貴,她是今天的壽婆,理當接受大家的參拜。
我不禁想起幼時,她因家貧而蓬首垢面的模樣。若我生父知她會有今日,當時一定不敢責打她。
海倫也來了。我們是同學,也是通家之好,孫國璽一直以無法對我表達父愛為憾,所以待我的好友分外小心。
她也說了福如東海之類的廢話之後,我便拉她坐下。
「海倫,紡拓會缺不缺人?」
「誰托你找工作?」
「我。」
「你不是在百成待得好好的?」
「待不下去了。南茜一直以為我勾引黃百成,黃百成又不肯好好工作,烏煙瘴氣一團糟。」
「你管這些閑事干嘛?」她失笑,「好好做自己的事不很好?」
我如果能安心工作,那是菩薩的恩賜。
只可惜我前世做惡太多,有許多冤家債主,使我無法安寧。
「紡織業很不景氣,人事已經被冷凍了,不過我可以幫你留意別的單位。」她回答。
「算了!」我想想,何必勞累她,我自己看報紙好了。
嘉露吃過晚餐,只露了一下面就溜走了,想必是有更好玩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