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他既然老先生詛咒過,為什麼除了白石居外,別的房子住了都沒事。
「白石居是龍眼。」他對我的無知詳加解釋︰「別的地方不是不要緊,但誰在那里蓋房子,就是破了老先生的風水。」
什麼時代了還有人相信這個。
「不管你信不信,那房子就是有問題,如果你事先來這里問過,誰都告訴你不能買。」他斬釘截鐵地說。
我既然買了,住了,又能怎麼樣?
「你應該請道士去念經,把老先生的毒咒解一解。」他熱心介紹︰「喏!你看。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廟,你去找他們做法事,說不定還可以挽救。」
我到餐廳吃中飯時,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女侍來問我吃什麼,我用餐牌遮著臉,生怕她會嚷出來︰「啊呀!戴先生,原來你在這里。」
我回到台灣很可能是錯誤的決定,這是全球資訊最發達的幾個地方之一,我原應選擇喜馬拉雅山,恐怕那才是世界唯一清淨的處所。
播午間新聞時,女侍把電視打開,畫面上那個無所不知的女主播正在介紹山村小築,當然,這回她可不得其門而入,只能介紹外觀,我正在想她有陰溝翻船的時候,畫面上一轉,竟然轉到藝術學院的舞蹈教室,一名少女正在天鵝湖的音樂中翩然起舞。
那是桂碧隨,我睜大眼楮。
女主播向全國的觀眾介紹,這便是「白泳裝少女」。我吃驚得差點把新買的太陽眼鏡跌落在湯碟里。
女主播太有辦法了,不過,她若曉得找到的是冒牌貨,不知會有何感想。
回白石居,我站在客運站足足等了一個鐘點才等到車。
那個腳踏車店的老板說得對。至不濟我也該弄輛自行車來騎。
到了村口,警衛遞給我一大堆名片,全是今天慕名來訪的人士,我太出鋒頭了!如果安蘭還活著,也許會覺得寬慰,盡避離開了人文薈萃的紐約,我仍然不是無名小卒。桂碧隨的意大利車停在我門口,人坐在階前,白襯衫藍工裝褲,長長的雙腿一晃一晃,做盡無聊狀,見我進來一躍而起。
「你到哪里去了,等你半天!」
「有事?」
「有人請我拍戲,跟你商量商量。」
「胡鬧!」我作听訴狀。
「馬上放暑假,我會很無聊。」
「可以做的事很多,小孩子拍什麼戲?」
「不拍戲可以,你陪我!」她耍賴。
「關我什麼事?」
「一切因你而起!」她在門外叫。
「你興致那麼好,就去拍吧!」我沒功夫跟她閑扯,她太頑皮太不可捉模,任何成人踫到她只有頭痛的份。
「你欺侮我。」她拍門,把門拍得括嗒括嗒響。
我走到畫室去時,她也跟了進來。
「我陪你。」
「我畫畫不用人陪。」
「我可以當你的模特兒。」
「碧隨,別鬧成不成?」我嘆口氣。
「我坐在旁邊,不講話?」
她果真賴定我,起初乖乖地看我調色,但開始畫時,她又發表高論,我瞪她一眼,她縮了回去,沒一會兒又聒噪如故。
我打開門出去,她低聲下氣地問︰「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安蘭,前天,我在後山上親手挖了一個坑把她的壇子埋下去,這是她的要求,她不介意任何儀式,臨死前握著我的手說︰「我什麼都不要,但是你到哪里都得帶著我。」
我依了她。
碧隨跟著我在土堆前,是一聲不吭了,但不斷往小湖里扔石子,扔得人心煩。
她跟月隨真的不一樣,月隨那麼害羞,那麼容易受驚,她卻像只小鳥,非常地不安份。
「我知道這里埋的是誰。」她突然將一大把石子通通丟進水里,然後發起脾氣來說︰「你老婆死了都死了,你光是想有什麼用?」
我嚴厲地叫她走,她被我的態度嚇壞了,倒退兩步,差點跌進水里,等站穩了,嗚咽地說︰「你凶什麼凶!有什麼了不起。」
我見不得女人哭,尤其她還有一大半是小孩,心軟了下來。
「碧隨,你去旁邊玩成不成?」
她隨我進屋,大大方方坐在我的沙發上,我煮完咖啡出來,她已經縮在上面睡著了,頰上還有一滴淚。
我拿了餅干出來,她聞到咖啡香,迷迷糊糊地揉著雙眼。
「洗過手才許吃!」
她伸伸舌頭,去洗了手,她父母去世得早,完全沒有教化,可是我初見她時,她又能把場面弄得有模有佯,像個大人。
也許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是矛盾的混合體,一方面要裝成人撐起一個家,另一方面稚氣未月兌,屬于兒童的那部份老要跳月兌出來。
她吃餅干時嫌難吃。
「只有患胃病的人才吃蘇打餅。」她說味道不好卻連連吃了好多塊。
對于敝人的咖啡她卻沒有計較。
「只準喝一杯,小孩喝多了睡不著。」我不準她再往杯里頭倒。
「我不是小孩。」她果然抗議。
「有沒有人告訴你吃東西時不許說話?」
「你管得也未免太多了吧?」她賭氣站起身來,拍拍︰「我受夠了你,我要走了。」
「走之前把我的鑰匙留下來。」我一听她拍褲袋的聲音就有問題,走過去在門上一模,備份鑰匙果然無影無蹤。
「誰拿你的鑰匙!」她的臉紅起了。
「拿出來。」我板起臉。
「你搜好了!」她認定我不可能做這種事,叉起腰,成心胡鬧。
看著那麼漂亮的一張臉,我就是要生氣也氣不起來。
「來搜吧!來啊!」她見我沒有行動,更加挑釁,跳來跳去,就等我上前抓住她。
「不成話!」我瞪她。「你馬上就是個大姑娘了,還做這種兒童行為,應該曉得慚愧。」
「喂!捉賊要捉贓,你賴我也得有證據。」碧隨得意非凡,「你誣告我,會倒楣的哦!」
我現在就夠倒霉的了,還用得著你詛咒。
「怎麼不說話了呢?」她謹慎地繞過我身邊,見我端坐不動,膽子更大了。
「你盡避拿去,我馬上就叫鎖匠來換鎖。」
她變了臉色。氣沖沖地往門外走,走到一半又改變主意,大串的鑰匙從她手里飛過來,差點兒砸中我的腦門。「還你!還你!小器鬼!」
她氣咻咻地叫,跑了出去。
頭一回見面,她還懂得禮貌,會說再見,現在才知道她的難纏。
我半躺在沙發,原先只想打個盹,卻不料真的睡覺了。夢中我又听到竊竊私語,奇幻的感覺使我強迫自己醒來,一睜眼,果然看到一個白白的影像在樓梯上走,這回我可抓到它了,我跳了起來,只覺血氣上涌又脊背發冷……那團白影子就在我眼前飄,嚇得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魂飛魄散……
我終于鼓起勇氣沖上樓,但那團影子並末因我抓住它而消失,相反地,它竟是個實體,我用力抓到的是一件衣服,里面沒有任何內容,這太恐怖……我立刻放掉它。
但單等我一松手,它又在那里虛晃,我既驚且怒,這是我的屋子,花了好幾百萬元買下的,憑什麼有異物侵入?可是正舉棋不定間,那件衣服又飄上我的頭頂,直罩下來,我驚叫出聲,拼死力掙月兌開,只听「嗤啦」一聲,衣服被我扯裂了,連吊著衣服的長線也被我硬扯了下來,我甩掉衣服跳上樓,躲在門背後的果然是碧隨,手里拿著一根竿子還捧著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來。
我拽住她,啪啦啪啦地狠狠在她的上打了好幾大巴掌,打得她哭起來。
「馬上離開我的房子,再讓我看到你出現,別怪我不客氣。」
她淚汪汪地跑了,過了好半天我的血壓才降下來,氣平之後,我對自己竟如此容易動怒也感到不好意思。碧隨還是個孩子,我這樣暴躁地責打她實在有失長者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