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不會相信她的鬼話,這些裝神弄鬼的人目的只在掏空我的錢包,我沒笨得想去第二次。
但在這樣的噩夢中醒來,卻非常地讓人毛骨悚然。
我試圖再睡,一陣強烈的敲門聲驚醒了我。
「戴先生在家嗎?」一個男人站在門外,大聲叫我的名字。「戴秉同先生!戴秉同先生!」
我只好去開門,如果是推銷員,我會讓他知道找錯對象。
「府上電話不通,我打了一整天,戴先生在家真是好極了,敝姓林,林發。」他掏出一張名片雙手奉上,印的頭餃是電影導演。
「林先生有何指教?」我冷冷地看這個又瘦又小卻精力充沛的家伙,只覺頭疼欲裂。
「我正在拍一部戲,想借府上拍內景,兄弟對戴先生心儀已久,大家都是藝術工作者,希望戴先生賞兄弟一個面子。」
我告訴他這是私人住家,恕難從命。
「我們只拍兩天,絕不會損壞貴府的一草一木,我可以寫保證書,租借費從優。」
「我不需要任何保證,也拒絕任何打擾。」我皺眉。
「也許您還不了解,這房子有很多的傳說。」林發不肯死心︰「兄弟導的這部戲正好是根據傳說拍的,如果您有興趣,在下可以告訴您有關房子的歷史。」
他說這塊土地從前的所有人姓張,去世後人們在上面蓋新房子時,在土里找到一塊深埋的碑石,刻著極古怪的文字,再往下挖,挖到了一個石棺,里面有一具小骸鼻,非常的轟動,考古隊趕緊來挖,挖出的遺物都陳列在大學的考古人類系的博物館里。
般電影的都是瘋子。我不等他把鬼話說完,就關上了大門,通知保全公司的警衛來處理。
巡邏車很快就到了,把林發驅逐出境,我站在二樓窗口看他狼狽離去,視線轉回來時,看到了月隨,她在隱隴的晨光里,像魚兒似地輕捷游著。
那麼碧綠的湖水,我卻絕不敢再嘗試第二次。
她翻過身來仰泳時看見了我,對我微微笑著。桂碧隨說錯了,她這個妹妹不是白痴,她是有知覺的。她那由身體深處涌出來的淒愴更是有靈魂的。
我下樓到湖邊去,她听我開落地窗有些受驚,匆匆地游到沙洲邊,戒備地看著我。我懊惱自己的孟浪,只好回到屋中,等我再上二樓時,她一身濕淋淋地鑽出了柳蔭,接著一連三天,她都沒出現。
我去找桂碧隨,老佣人說她去藝術學校上課,學校離此地不遠,走路只要半個鐘頭。這個藝術學院是前年才成立的,規劃得像個世外桃源,桂碧隨是舞蹈系二年級學生,我到她練舞的教室時,將近一百坪的舞蹈室中只有她一個人,正在跳天鵝湖里的那只可憐白天鵝。
她潔白修長的身軀飛躍在地板上,不斷做出令人頭暈眼花的旋轉動作,激情的汗飛濺著,似乎永無休止。
音樂停時,她停下來喘息,然後從鏡子里看見我,「呀」地一聲回過頭。
「來多久了?」她用條大毛巾擦汗,胸部激烈地起伏著,修長渾圓的身材無懈可擊,是天生的舞蹈人才。
我請她吃中飯,她立刻答應,可是距離最近的餐廳也在兩公里外,她開一部小小的意大利伸縮蓬跑車,正好坐兩個人,她把蓬敞著,一路上的風吹著她沐浴餅後的薰衣草香,濕濕的頭發一下子就吹干了。到了餐廳像瀑布一樣地披下來。
「你如果預備在此定居,一定得買車。」她很老到地說。
我沒告訴她自安蘭因車禍去世後,我就不再開車,她太年輕,不會懂得中年男子的哀傷。
「像你這樣的大畫家,為什麼會躲到世界的小角落來?」等著上菜時,她頑皮地瞪著我。
「什麼大畫家?」我苦笑。
「我告訴同學,戴秉同就住在我隔壁,她們都羨慕死了!」她吸著吸管中的檸檬汁。
「羨慕什麼?」
「你是鼎鼎大名的公眾人物啊!」她告訴我社區里其它的著名人士,有銀行家,影星,電腦天才……但我是最富傳奇性的。
「我同學都很想見見你。」
我沒問她為什麼,她的同學跟她一樣,都是小女孩子,對人生有諸多幻想。
「我告訴她們,你是——我的男朋友。」桂碧隨說著,頭就垂下來了,只看得見兩頰的紅暈。
這只是一個小女孩的幻想和夸大其辭,我應該包容,可是我听到自已硬梆梆地說︰「開什麼玩笑?」
「不是開玩笑。」她小聲地分辨。
湯上來了,我咽下所有要講的話,她年紀小小,青春正盛,我憑什麼陪襯她?
一直到听完了她才開口,像賭氣似地問︰「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我啼笑皆非。這一生我經歷了所有的麻煩,避到這個她口中所謂的「世界小角落」,是為了清靜。
「你多大了?」我問。
「19。」她撒起謊來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你知道我幾歲?」
「39。」
「你如果會做加減法,就會曉得我們之間的差距。」
「你說耶穌我不要听。」她捂起了耳朵。
「好吧!這件事到此為止,你答應我,再也不許胡說。」
「胡說什麼?」
「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也不可能是。現在我要跟你談談月隨。」
「她有什麼好說的。」
「她是你妹妹。」
「是又怎麼樣?」她賭氣,漂亮的小臉扭曲著,剛才跳舞的那個小白天鵝不見了,活月兌月兌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她已經三天沒到白石居來游泳,她病了嗎?」
「那個白痴從不生病。」她不耐煩地說︰「你用火燒她都不可能把她燒死。」
「你怎麼這樣說你妹妹?」她真是令我感到震驚。
「因為你關心她的程度超過我。你是個菜男人!」她忿而起身,扭頭就走。
我不便追出去,但結了帳後發現她好端端地坐在敞蓬車里,不同的是戴上了太陽眼鏡,看起來成熟了幾分。我坐上車,她一語不發。
「走吧!」我用長輩的口氣說,現在除了把她當小孩子,再也沒有別的法子。
「上哪兒?」她冷冷地。
「你方便就送我回去,不方便的話我在順路的地方下車。」
「不要!」她兩手抱胸拒絕開車,但當我推車門時,她急了,用力抓住我︰「咦!你干嘛!」
我看看她,直看到她松手,啟動車子。
「你對我好一點,成不成?」她嘰嘰咕咕,所有硬撐出來的成熟全不見了,噘著嘴皺著眉,比她原先的年紀還小。
她一直把我送到白石居,然後「呼」地一聲把車開走。艷陽下,車子縮成一個小點,像我已失去的青春。
我到畫室去拿速寫簿,可是小湖旁發生的事立刻使我的血脈賁張。林發在那里,還不止他一個人,他帶了大群工作人員和機器,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依照他的指示由湖中游出來,那奇怪的姿勢讓人由心底發寒,像是隨時要淹死似的。
林發大喊了一聲,「卡。」
立刻有人下水,把小男孩接了上來,可是怪事發生了,那個抱著小孩的武行像是被誰抓住了腳似的,一個勁兒地注下沉,連我都能見到他在翻白眼。
「別逗啦!上來,」跟在林發後頭的一個家伙喊。
這個白痴!我心里罵,他難道一點也不曉得那個武行不是耍寶,水底的游渦馬上就要斷送他的性命了。
倒是那個小男孩機靈,他一發現不對,立刻掙月兌武行的懷抱,發現掙月兌不開時,就大叫救命。
正當我沖出去時,另一件更怪的事發生了,一個濕淋淋的頭顱自水中冒了出來,把所有的人都看呆了,那是桂月隨,她輕巧地把武行和孩子往外拉,這時候,堤岸上發呆的人這才大夢初醒,噗通噗通地一連跳下去好幾個大漢,把武行和小孩救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