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畫室的窗子沒關好,不斷隨著風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彷佛是鬼魂的手,在不斷叩著門要求進來,在這寒夜听起來,蕭瑟無比,也淒涼無比。
慧楓听著听著,淚水不禁濡濕了枕頭。
她為才剛剛來臨卻又挽留不住的愛情而悲泣著。
從床上坐起來時,她愣愣地想著昨夜發生過的事,一切都好糟,是不是?她對自己嘆了口氣,然後下了床,推開髹成百葉窗。
意外的,她看到二樓窗下站著一個人,沐著微風,沐著晨曦。
『凱文!』她的手停在白色的窗上,一頭秀發在風中飄著,那模樣就像是一幅畫。徐凱文也是仰著頭望她,但他臉上那一貫溫文、開朗的笑容消失了。
她赤著腳就跑下樓去,把他迎了進來,也許是因為在外頭凍得太久了,他的手整個都是冰的。
『你坐會兒,我升爐子!』她忘掉原先的爭執,急急地又奔到壁爐邊去。
『慧楓!』他把她拉了回來,像小女孩一樣抱著她,把她放到膝蓋上,然後自背後擁緊她,輕輕地搖著。
『你怎麼了?』她敏感的間著;把她當成一個孩子?
『我愛你!』他把頭埋進她的背脊,頭發觸著她裹著絲睡袍的皮膚癢酥酥地。
『你吹了一夜的冷風,就是想告訴我——你愛我?』
『你笑我,是嗎?』
『沒有,我只是听了很感動。』她嘆了口氣︰『你有什麼話,說吧!』
『你愛我嗎?』
『愛!』
『完整地說一次!』
『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她回過頭看他,他今天的表現的確特別,也許她該當心一點。
『說!』他抱得更緊了。
『我愛你!』她老老實實的說了。當她一說出「我愛你」時,她失去了方才佯裝的輕松,只覺心弦震動,她是愛他的,從心到身,她是這樣的渴望他、仰慕他!
『有多深?』
『深到怕失去你的地步!』她微微一笑,可是眼淚落了下來。
『你哭了?為什麼?』
『總是要哭的!』
『不要哭,好嗎?』他輕輕地把她的身子轉過來,那雙手堅實有力,使得她輕飄飄地,她閉上了眼楮,淚水滴在絲緞睡袍上的薰衣草花上。
他迷亂的看著她那在這些日子中白得幾乎透明的臉孔,那精致的五官,那條長的、娟秀的脖子,然後他的唇吻了上去,吮乾了每一滴流出來的淚水,直到她停止,但當他俯視她時,他看到她的笑容中有著深刻的、令人動容的絕望表情。
那種絕望足以悸動人類的心憂處。
『我怕失去你!』她的笑容宛如水中漣漪,微微的顫抖著,但卻更令人心生愛憐。
『你不會失去我,永不!』他堅決的。
慧楓的眼楮睜開了,好深也好黑,里面似乎蜷曲著一個小小的、孤苦無依、受苦受難的靈魂。
『慧楓,我愛你!』她的心整個都被挑動了,那麼地不克自持,在他眼中,她不僅美,不僅純潔,而且性感,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能夠體會得出那份強烈的反應。
『我是你的!』她閉上了眼楮。
可是他仍能感受到那份絕望停留在她心底,她看起來像受過傷,受過很重的傷。可是,這怎麼會呢?她這樣的年輕、美好!但也有著更多的事實支持他的懷疑。至少她跟別的女孩子不同,她太特別了,這樣的高傲、冷漠,而且特別到獨自住在這麼大的一幢房子里,過著不是年輕女孩子的生活。……有時候,他真懷疑——懷疑她有別的男人,也許是個供養她的……徐凱文知道這樣想很該死,但他不得不朝這方面想!老天—他心中暗叫一聲,如果她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麼,就讓他們一起受苦吧!他實在不願意再見到她這種絕望的表情了。
『慧楓,我愛你,我願意為你分擔一切。我要娶你!』
忽然,她才剛停住的眼淚忽然如決堤般,一下子流了出來。
他嚇壞了,這是他今生頭一次愛上一個女人,也是第一次有女人在他懷中痛哭,但驚慌中,他突然有種驕傲的成就感,雖然他並不知道她為什麼哭。『我是真心真意!』他抱緊了她,感受到她身體的柔軟與震動。
『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是這樣?』她發出了無法抑制的啜泣,最後竟然叫了起來,那激烈的樣子像是在控訴什麼。
『慧楓!』他抓住她那猛烈搖撼的身子!『你冷靜一點!』
她這才如大夢初醒的停止了哭泣,那眼光無比惶惑。頭發散亂,神情迷惘,彷佛四周聚集了太多她不能了解的東西。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抱住了她半果的肩膀。
『這房子里,發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唇畔展開了一絲苦澀的微笑,笑得蒼涼,笑得無奈,根本不像他所認識的江慧楓,簡直像是個陌生人。
他皺起了眉頭,心中絞成一團,他終於逐漸的接近到真相的邊緣,而且愈來愈接近了,是嗎?
『慧楓,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就在你的身邊,也許事實的真相一時令人無法接受,但我一定會盡量的諒解你,你懂嗎?我愛你!愛現在的你,但我也會包容過去的你!』
『你真好!』她幽幽地嘆息了一聲,那雙不再流淚的眼楮中,好晶瑩,也好飄忽。
『天可明鑒,我句句實言,相信我!』
『如果不相信你,我也不會說了、』她又泛出那古怪的微笑︰『跟我來吧!』
***
『她是你?』徐凱文瞪視著畫像。
『她是我!以前的我!』慧楓走到窗口,天已經黑了,風刮得窗戶格格作響,她雖然僅著薄薄絲緞的長睡袍,但她身上並不覺得冷,只因她心中的寒意已經太強了,她說話的聲音像回到過去,一個惡夢般的、不堪回首的過去。
『我不在乎以前的你怎麼樣,我說過我會包容。』他有些壞脾氣的,『這幅畫是誰畫的?』
『白樓原先的主人,一個頗富盛名的畫家。』
『秦德言?』他念著畫像下端右角上流利的簽名式。『你是他的——?』
『學生。』
『他為什麼把房子留給你?』
『除了是師生之外,我還是他的媳婦。』她在心酸中充滿了勇氣。
『原來傳聞是真的,你結過婚?他呢?』徐凱文一陣暈眩跌坐在椅子上,慧楓看著他,心想︰她早就知道他不能承受的,他成熟的外表蒙騙了所有的人,但這也怪不了他,除非根本不愛,否則一個普通男人是很難容忍她的過去。
『死了。』電光石火間,她想到了秦倫,想到了那個她根本無從辨明父親是誰卻夭折的孩子……
『死了?』他茫然的。『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他似乎從驚愕中恢復了一些,但這並沒有使他看起來更好些,他坐在那兒,臉色灰白,形容憔悴,彷佛一下子就被她的一句話給打垮了似的。
『前年底。』
『你們——?』
『那是個意外,但是已經過去……』她咬住唇。
『過去?』他彎下腰,十根手指痛苦的叉進了發中,又冷笑一聲︰『過去?』
慧楓心里又一陣翻騰,是的,過去了嗎?她問自己,然後一陣更可怕的回聲傳了上來,過去了嗎?
『我知道不該苛責你——』徐凱文的十指仍緊叉發際,發出啜泣的聲音︰『但我也是人,我也有沒辦法避免的自私、嫉妒——』
『我明白!』她克服了自尊與恐懼,蹲下去溫柔地撫抱著他的頭部。當她抱住他時,一股暖意傳達到整個心靈,他頭發上那好聞的氣味也包圍住她,一時之間,她心中充塞著各種無以名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