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動著堆得厚厚的書和從沒見過的錄影帶,很有興趣地望著月泠。他一向喜歡閱讀,幾乎是他除了練武以外的另一半生活。在如今武學已經遠離的時代,書將成為他生活里更重要的部分。
「我在工作的時候你可以埋首書堆,以彌補你生命里曾經空白的年代。這數百年的歷史和人類進步的軌跡,你是難以用想象來體會的。相信你一定不願意遺漏吧!」她指著屋里一些科技文明的產物,繼續說著,「這些文明產物是近百年來人們心血的結晶,而中國以外的世界已經接近得有如我們的一句老話『天涯若比鄰』了,你需要去認識它,熟悉它,而後你即能成為一個自由的現代人。」
從容的表情呈現在穆天毅的臉上,他不在乎地將書堆放在睡榻旁邊,距離近得唾手可得。「我想從現在開始將會有段非常忙碌的生活等著我!」他信心滿滿地面對月泠,決定要用行動讓她對他刮目相看。
他將各個購物袋里的衣物一一整理好,最後握著那把從不離身的驚虹劍,定定地沉思著,臉上幻化著復雜的神情。許久許久的,猛咬牙將劍身盤起放置在架子的最上層。十年的生死伙伴,不再日夜相隨,將是他最最無奈的心情。
月泠看著他握劍沉思的模樣,想象著立場相換時,她能否有他的從容與鎮定。當否定的答案浮起,她回到她的房間里,不再打擾他,留給他獨自思考的空間。
望著鏡子里的自己,一切還是一樣。但是現實生活里卻又有著那麼大的改變,想著浴室里兩人用的盥洗用品,提醒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望向臥房的門鎖,明白這小小的鎖根本沒有作用,既然相信自己的眼光當然也該相信他。
躺在他曾經睡過的床上,月泠的心思游蕩。想著,每次出遠門回來總要痛快的睡上一天,整理家務來松弛情緒。哪像這一次不但沒有休息到,還叫她的情緒大起大落,忙進忙出的完全違反慣性。但是忙得很快樂,她的心在做著回答。閉起眼楮,希望睡神快來,一覺到天亮。明天一切將會回到正軌上,她拋去門外他的影像,努力地說服著自己。但是不听話的思緒,卻悄悄地將他瀟灑俊逸的身影帶進她的睡夢里。
第四章
那是教育。天毅花了好幾個時辰沉迷于電視節目。每間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個頻道,早上的節目不多,從報告新聞到連續劇,從听不懂的影片到快速變換的廣告。他發覺廣告最有趣。
他較喜歡音樂性的廣告,它們有跳躍的音符和傳染性的歡笑,但其他的廣告則令他納悶,這時代的人到底要表達什麼?充滿熱鬧的廣告訴說著現代人的富裕,物質享受的豪華。不斷強調愛心的付出、大力對生活環境保護的廣告,正透露出這時代的人際關系冷漠而且事不關己。
他在廣告里看清楚了天空上面飛的大鳥,並且在丁月泠為他買的地圖上意識到了他離家有多遠。多麼不可思議,他不但跨越了時間,還橫過了寬廣的海峽,落在這個異鄉的土地上。如今真是空有來去便利的飛機,也無法送他回故鄉。
夜里他毫無睡意,心思全跑到在房間里安歇的佳人身上。他听到她在床上輾轉的聲響,听到窗外偶爾來去的車聲。他清楚的想起老師父當年的教誨,圓寂前的語含玄機。青梅竹馬的婉兒迫嫁後不幸的結局,使他耿耿于懷。老師父曾經輕描淡寫地說過「生命的聚聚散散有其緣分的深淺,莫執著于今日的悲,當寄首于他日的喜。」如今細細玩味其中深意,難道老師父早于當初即已看透今日事。
他收回游走的心思,全心的放在認識新世界上面。夜好長,好在有書為伴,他不記得以往獨自生活時曾經感受過寂寞,但是現在有她陪伴在身旁的感覺真好。他按捺下澎湃的感情,唯恐嚇壞了她。專心在書本上,新知識佔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繼續找尋能吸引他停下按選台器的畫面。午間重播的戲劇節目里有著復雜的男女關系,他發現現代女子的強勁生命力,工作能力頂尖,自信獨立,不若他的時代里女子以夫為天。「女強人」、「單身貴族」多耀眼的名詞,他將視線投射往閣樓上正在工作的丁月泠身上,猜測她會不會也是這兩個名詞的力行者。
他想要知道丁月泠一切的事,她的感覺、她的思想、她的最愛與最厭。他有滿腦子的問題想問她,他想知道她感情的歸屬。從電視和書本上,他發現這個時代的男人和女人,並不是只有成親後才會有關系。新興的用詞不斷的出現,「同居、試婚」今日女子不再把貞節看得比生命更重要,露水姻緣不再罪大惡極,性與暴力同時存在兩性關系中。如今他能了解餐廳里那兩個女子的私語,只是今日社會里很普遍的一種現象。
雖然現今社會的道德觀不若從前,但是潔身自愛的人依舊很多。眼前的她即是明證,她在等待誰?是彭竟堯口中的「楊曜風」嗎?他渴望知曉。他清楚的明白,她是那種需要全心全意對待的典型,不是個能愛過後又輕易一走了之的女人。只需要看一眼她的眸子,你看到的不只是熱情,還有一種歸屬的溫暖。
她無法集中注意力。月泠瞪著電腦螢幕,試著對她寫下的文稿激出一些興趣,她希望在面對工作時能忘了他的存在。但是花花世界的吸引力敵不過樓下的干擾。這樣地說他實在不公平,他真的如他所說地安靜的一如幽靈,電視的聲音微弱得比她的呼吸聲還小,而他的行動甚至比貓還要輕巧。她不能抱怨他太吵或太煩。除了一點,他在屋里本身就是個煩人的事,這是她原先始料未及的。
她提醒自己,面前文章的截稿日近在眉梢,女主編恐怖的催稿電話是個不可輕觸的惡夢,原本完美無暇的交稿紀錄,更不願意毀于一旦。
她將四散的心思合攏,專注回螢幕上的文章,簡單的一段介紹她來回的修了幾次,腦海里想到的仍只有穆天毅。閣樓並沒有牆壁,整個空間只有一大片落地玻璃窗面向觀音山和淡海,對著樓下的那一面是整排的木質欄桿。轉過座椅,正好可以一覽無遺清楚的看到樓下客廳里他的一舉一動。
她嫌惡地轉回書桌。她要工作。事實上她必須要一直工作到完成文稿繳件,其間想都不能想他一下。「唉!」她發現她又在嘆氣了。
這不像她。長嘆一聲,她氣惱她一向自豪的定力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近日里嘆的氣比整年里加起來還要多。她推桌起身,站到落地玻璃窗前。
望望遠處的山近處的水,原是她找尋靈感的好偏方,此時卻一點效用也沒有。從來沒有任何人能令她自工作中分心的。她曾經在音樂嘈雜,人聲喧嘩的PUB里成功地趕上截稿,而今她卻苦笑地面對空蕩蕩的螢幕著急著截稿日。
她以為她會習慣他的存在,適應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但是日子已經過快兩、三個月了,她依舊強烈的受到他的吸引。她煩惱的直想踱步,卻又擔心被他取笑,論定力她真正的自嘆不如。
她想著,他的學習能力實在很強。他接手家里大大小小的雜事,從洗衣到作菜。對于新奇的事與物他熱切的學習,堆積如山的書籍早巳被他看完,每天早上他總有長長的一張問題紙等著她回答。紙上,是龍飛鳳舞,鐵劃銀鉤,力透紙背的好字。他從不使用毛筆以外的東西,或許難改以往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