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麼?我是來當業務經理的,不打扮成三十來歲誰會甘心做我的屬下?」
我想搶回發卡,卻被他輕松閃開。「你到底想怎樣?」
「不怎樣,我來幫你賺一百萬。電腦借用一下。」
不等我答話,他居然反客為主坐上我的位子,十根手指在鍵盤上「劈里啪啦」敲個不停。我盯著屏幕上不斷變化的數字和曲線,卻沒能跟上他的速度。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他突然往皮椅里一靠,拉起我的手腕就往懷里帶。
也是我大意了,一個重心不穩倒在他身上。
「奎森的股票我以你的名義買進一百粒,每股兩塊八,一共二十八萬。」
我坐在他腿上發怔,過了好久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瘋了,我哪來這麼多錢?」
「我借你。」他像談論天氣一樣輕松。「你可以等股價飆升到每股十三塊的時候連本帶利還給我。」
「你真的瘋了……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在十二天內……」
正說到一半,辦公室的門突然大開,眨眼功夫狹窄的空間里就塞滿了人。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人事部經理Charles。
他手持一張照片,扶著眼鏡朝著我看了又看,突然「呀」的叫出來。
「沒錯,是總經理!」
四周頓時涌起一片聲浪。
「是總經理?」「真是總經理?」「什麼時候來的?」「總經理怎麼和業務經理……」
我猛然驚醒,立刻從他腿上跳下倒退兩步,瞪著這個霸佔我皮椅的無賴。
「你是總經理?」
他點點頭。
「這就是你要在香港辦的事?」
他又點點頭。
「你說你只待十二天?」
他微微一笑。「‘12’也可以代表十二個月。」
「你耍我!?」
他仿佛沒听到我的質問,起身示意眾人安靜。「你們都回去吧,十分鍾後各部門經理帶著年度計劃書到我辦公室來。也包括你,曹經理。」
最後那句是沖我來的。
換做三年前,我會立刻辭職走人。可現在不同。三年社會人當下來,我學會了忍,學會了戴著人皮面具,行走江湖。
我又一次推開窗,讓海拔一百二十公尺的空氣冷卻自己。一百二十公尺,和那時的山頂一樣高……
腳步聲漸漸散去,被他攪亂的氣息卻依然影響著我的心跳。
面具可以戴,心跳卻騙不了人,也騙不了自己。
我只知道,這次是真的亂了。
我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接下來的日子並沒我想象中那麼糟。
他把總經理辦公室隔成里外兩間,從此一天二十四小時與公司為伴。
三個月一晃就過去。他不但把奎森的名氣打響,更成功推出兩個大型項目,其中包括Peter曾經向他咨詢過的微縮晶片開發計劃。因為這兩個項目的關系,奎森成了這一季的股市熱點。聖誕前夕,收盤價已漲破每股七塊,氣勢如虹。
堡作以外的時間,我根本見不到他。
這當然不是說我想他。
其實見不到正好──不必擔心他假公濟私,更不用怕他死纏爛打;他當他的總經理,我做我的業務;他有他的應酬,我有我的客戶;只要每周一次的業績報告讓人滿意,就不必擔心他找我麻煩……
煩啊……我為什麼要反反復復的想這些?若說我想說服誰的話,恐怕只有一個人──我自己。
十二月二十四日,按照總公司的慣例,只上半天班。
草草解決午餐後,我本打算看幾份文件就走,沒想到工作一旦起了頭就沒完沒了。若不是接到家里催命似的電話,我怕是又要加班了。
正打算離開公司,我發現總經理辦公室還亮著燈,隱約能听到鍵盤的敲擊聲。
堡作狂,時間觀念比我還糟……
我邊搖頭邊把皮包甩上肩,哼著不知名的調子走進電梯間。
電梯從一樓升上來。盯著不斷增加的層數,仿佛有種莫名的力量從四周擠壓過來,漸漸壓出我肺中所有的氧氣。
電梯門打開的同時,我重重跺了一下腳,轉身沖回公司。
「趙文卿,你該下班了!」我一腳踢開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
盡避我滿嘴火藥味,桌後那位卻像沒听到似的,頭也不抬一下。
「我媽煲了湯,叫我務必請‘小趙’回家。听到沒有?是‘務必’!」
電腦後終於探出一顆頭,久違的大眾臉朝我笑了笑。「今天是平安夜。你們一家團聚,叫我一個外人做什麼?」
「你也知道今晚是平安夜?」我緩緩繞到桌後,一坐在桌案上。「我爸媽都是信佛的,叫你回家喝湯和平安夜沒什麼關系。其實他們請過你很多次,我見你忙,都替你推了,反正我媽的手藝也好不到哪兒去。」
「今天為什麼不替我推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我只想在平安夜施舍愛心給一個舉目無親的人。」
他擰著眉心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我有那麼可憐麼?」
瞧他一臉嚴肅的樣子,我險些沒把笑聲忍住,幸好手機鈴聲在這時插入我們的談話。我當著他的面按下接听鍵。
「喂?媽──你能不能不要每五分鍾催一次……」
手機突然被他一把搶去。
「伯母,我是小趙……對,我們在一起……我們可不可以晚點兒回去喝湯?好的,謝謝伯母。」
我忙將電話奪回。
「媽你別听他瞎說!喂喂?」
「已經掛了。」他唇邊勾起得逞的笑,卻又無辜得像個孩子,叫我想怒也怒不起來。
「你想怎樣?」我直接問他。
他一聳肩。「我這麼可憐,你當然要多施舍些愛心給我。」
「你是不是想要聖誕禮物?」
「你說呢?現在公司里只有我們兩個……」
「更方便的是,辦公室隔壁就有張床?你要的聖誕禮物就是這個?」
「當然不是。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男人啊!」我誠實的說。「三個月沒踫女人,你想要也是正常的。」
「你啊……叫我說你什麼才好?」他伸手拉開抽屜,里面平躺著一瓶香檳和兩只水晶杯。「這就是我微不足道的請求。」
我抬起頭,淡淡的笑了。「原來你早有準備……好,我給你兩個小時。」
「只有兩個小時?」
「別忘了我們要回家喝湯。」
「那我們還不抓緊時間?」他把酒杯塞進西裝口袋,一手抓著酒瓶,拉起我就向外沖,一路沖上三十五樓。推開通往天台的鐵門,他將我拉出門外,我踉蹌了一下才站穩腳步。看著眼前的一切,我像尊雕像似的呆住了。
天上繁星,人間燈火,織出一片流光異彩,籠罩著香港這個沸騰的不夜城……生平頭一次,我覺得自己如此接近宇宙,卻又如此遠離世間的一切。
一陣夜風吹過,我微微打了個冷顫。
他很自然的擁住我。「你在熱帶生活慣了,不適應香港的氣候。以後天氣越來越冷,出門多穿件衣服。」
我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低聲問道︰「難道你不是?」
「不是什麼?」
「你和我一樣,也是習慣在熱帶生活的人。」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他的聲音被夜風吹散,飄向很遠的地方。「我給你講個故事?」
「好啊,你說。」
「很久以前,有個小男孩。他並不知道自己具體住在哪里,只知道那個地方冬天雖然不下雪,卻也挺冷的。五歲那年,小男孩遇到一對中年夫婦。沒過幾天,他們帶著小男孩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他們告訴小男孩,以後要改口叫爸爸媽媽,這個四季如夏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小男孩知道自己被收養了,於是他很努力的學習,努力完成爸爸和媽媽為他定好的每一個計劃。過了三個月,媽媽突然發現自己懷孕了。爸爸高興,小男孩也高興。因為他知道,媽媽一直想要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