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恐慌拋售,金價大跌;經濟不景氣,東京高價公寓依然熱賣;海峽時報指數再創年度新低;新馬銀行利率繼續下調;多家跨國企業將生產線遷往中國大陸……
這個世界變化多快呵,稍不留神就會擱淺在時間的海灘上。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這就好比在浪尖上跳舞──要趁前浪尚未退勢的時候跳到另一個浪頭上──不能松懈,也沒機會松懈。
至少,在賺夠一百萬以前,我的生活注定是如此。緊張而規律,周而復始。
我發出毫無意義的笑聲,像自嘲,更像無聊。
最後一塊pizza吞進肚里,我順手關掉電視。新聞播報員機械般頓挫的聲音從耳邊消失,整間公寓突然靜得讓人心慌。
我站起來,從客廳走進廚房,又從廚房走回客廳,听著出出進進的腳步回音,像是踩著自己不規則的心跳。
主臥室的門開著,走過門前就可看到房內的一切,包括那個衣櫃。
手機被我擱在客廳沙發上,安安靜靜的躺著。難道我在期待什麼嗎?這種蠢蠢欲動的心情……是否也在他布局之中?
又一次從那個敞開的門前走過,我知道自己正被一個同樣敞開的秘密誘惑著。
趙文卿去了愛琴海,不會那麼早回來,我只要三十分鍾,不,也許十五分鍾就夠了,只要我拉開那個抽屜……有什麼好顧忌的?他知道一切,掌握一切,預見一切。在他眼里,我的立場從來就不算什麼。
趁自己還沒改變心意,我翻出了那個牛皮紙信封,把厚厚一疊資料攤開在地板上。
這些剪報……信遠地產公司,胡——……錯不了,是那個騙了阿蘭的家夥。有人匿名舉報他……侵吞公款?已經判刑了?進監獄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一看剪報日期我才恍然,原來事情發生在我幫阿蘭安排相親的那幾天。當時我忙得連看報紙的工夫也沒有,也難怪會錯過這種小版面新聞。
如果說,這幾張剪報是個不小的意外,那剪報下的東西更讓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里有何柱嘉和他那個四人組的資料,還有胡——的調查報告,一共四十幾頁。
許多曾經忽略的小細節在這個時候從腦海里一一浮起。
我想起初次拜訪韓偵探時那兩杯飄著熱氣的茶水,想起低得過分的委托費,想起韓偵探差點兒拿錯資料時的窘迫……兩只同樣的牛皮紙信封,一只給了我,一只在這兒。
看似一團亂麻的事情,漸漸理出了頭緒。
拿過電話,我不假思索的按下一串號碼──他的手機號。
接通的時候,他大約知道是我,所以一開口問的就是──
「吃飽了嗎?」
看著滿地紙張,我喃喃道︰「何止飽了,簡直充實得要命呢……」
「現在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兒?」
「如果你能帶瓶酒回來,我心情會更好。你的冰箱里一罐啤酒都沒有。」
「這听上去像是抱怨我待客不周了?」
「沒錯,我不但抱怨,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你。」
「你問吧,我听著呢。」
「不……我必須當面問。你可別因為我這麼說就不敢回來了。」
「我就這麼一處落腳的地方,就是怕死也要回去的。你打算怎麼迎接我?」
「很抱歉,這里不是日本,不會有女人守在門口迎接晚歸的男人。」
「我很想知道,你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是以什麼身份自居?」
「這個問題倒有趣……你希望我以什麼身份自居?」
听筒里傳來一聲輕笑。「這個問題我們不是早達成共識了麼?」
「有麼?」我裝胡涂。「那一定是我記性不好了。」
「如果我立刻出現在你面前,是否能幫你想起來?」
「別說大話了,你現在應該還在去愛琴海的路上。」
「你又忘了我說過的話。」
「你說過那麼多,我哪能都記得?」
耳邊突然響起門鈴聲。我愣了愣,對著話筒猶豫道︰「好像有訪客……」
「不幫我招待客人進屋?」
「這樣好嗎?」
「我是無所謂。」
「算了,隨便你。」我放下電話走到門口,從門鏡里往外窺視。黑壓壓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難道是燈壞了……」我邊開門邊嘀咕。
「燈沒壞。」一瓶Martini伸到我眼前。「這是你要的酒。」
「你怎麼……」
「我說過,生活該多些驚喜才好。你忘了?」他唇邊漾著笑意,拎起手機在我眼前晃了晃。
耍帥的家夥……他以為帶笑紋的大眾臉能有多少魅力?
「你根本沒去愛琴海。」我咬牙說道。
「我去了,半路又折了回來。」
「為什麼?」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這麼肉麻的話你也說得出口……」我白他一眼,拿過酒瓶轉身進屋。
他跟在我身後。「看在我擔心你的份上,別這麼冷淡好不好?」
「陪我喝酒?」我將酒瓶一舉。
「現在?」
「對,喝兩杯好說話。」我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別忘了,我有話問你。」
「好,我們邊喝邊聊。」
趁他去廚房拿酒杯的工夫,我回臥室換上嶄新的浴袍,系好腰帶,梳了梳頭發,最後在頸間噴了點薄荷味香水。
回到客廳,我在沙發上找了個最舒服的坐姿,安安靜靜等他進來。
可趙文卿卻老遠就收住了腳步。
他站在客廳門口,瞧著我的目光里盡是驚訝。我喜歡看他那種驚訝的眼神,那讓我有種扳回一城的感覺。
「過來啊,你不是要陪我喝酒麼?」我露出今晚第一個微笑。
「你衣服換得倒快……」他走近幾步,離我卻仍有數米之遙。
「站那麼遠干嗎?這里有地方坐。」我拍拍沙發墊,身體慵懶的靠向一邊。
他坐進我留給他的位置,將兩只酒杯倒滿,穩穩的端到我面前。
我接過靠近自己那杯,在另一只酒杯的杯緣輕輕一踫。
「我敬你。」
「敬我什麼?」他問。
「敬你的心思縝密,料事如神。」我把酒杯送到嘴邊,一口喝干。
他默默幫我倒滿第二杯。
「這第二杯,我還要敬你……古道熱腸,普渡眾生。你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薩。」我笑著把酒倒進嘴里,搶過酒瓶為自己滿上第三杯。
「第三杯,我要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和我的朋友做了那麼多……你不驚訝?對嘛,你早知道我會發現,你敞開大門就是等我去發現……你太厲害了,我一定要敬你。」我一仰頭,第三杯酒入喉,辛辣的熱流緩緩沈進胃里。
「你怎麼不說話?」我晃著空空的酒杯,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在水晶玻璃後變形。「趙文卿,你說過我是特別的……其實我一點兒也不特別,我過著按部就班的日子,朝著唯一的目標努力生活。你說,這樣有錯嗎?」
他不作聲,又幫我倒了一杯酒。我看著杯中的透明液體苦笑。
「真是怪了,我的酒量明明只有普通而已,想醉的時候卻偏偏醉不了。」
「為什麼想醉?」
「哈,你說話了!」我湊近他,端詳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你想知道?你對我感興趣是不是?你帶我認識了不一樣的生活方式,你教給我什麼是驚喜,你還幫了我的朋友……你希望我如何報答你?是不是這樣……」
我更加貼近他的身體,送上自己的唇。還沒踫到他,肩膀就被牢牢捉住。手一震,一杯酒灑出一半,全孝敬了他的長褲。
「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幫你擦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