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辦了出院手續。」
「我已經可以出院了麼?」我終于抬起頭來直視他。難得,這次他沒逃避……
「對,你可以出院了。但仍需要靜養,我會負責。」他沉沉地說。
「你負責?憑什麼?」
「我撞了你。」
「那是過去式,你只需要負擔我的住院費和醫藥費,賠償我的水壺,並把腳踏車還給我,之後的事我會自理。」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帶水。
但實際情形並不似我期望的那麼理想——
「給你二十分鐘,我在停車場等你。」他丟下這句話後轉身離開了房間,仿佛根本沒听到我完美的建議。
什麼嘛!這就是他對待病人的態度?怪人一個!
但我又沒有任何拒絕的本錢,寶貝山地還在他的掌控之下。仔細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局勢……我似乎別無選擇。那就下去吧,運氣好的話也許拿了車就能走人,即使作最壞的打算……他也不能把我怎樣……真的不能把我怎樣麼?一個聲音似乎在警告我,這個人,不是那麼容易擺月兌的……
※※※
我一向準確的第六感這次出了誤差。因為我根本沒有費力去「擺月兌」他,他就自動消失了。他所謂的「負責」不過是開車送我回家和留下一張支票而已。
唯一讓我有些不安的是支票上的數字——五千;和他臨走時拋下的一句話「別再做了,這些錢足夠你用到開學」。
的確夠了,五千塊比我半個月的薪水還多,而距離開學不過一個多星期罷了。但……他怎麼知道我的開學時間?我盡量說服自己那是巧合,或者我的學生證給了他相關的信息。
心理建設做足後的我勉強趕走了那絲不安,同時開始正視我真正面對的問題——學費。
翻出寶貝存折,可憐的五位數左看右看也多不出一個零。若是把學費扣除……最多也只能剩下個四位數,還是少過五千的。再加上開學必須置辦的一系列教材、參考書、電腦軟件和制圖用具……鐵一樣的事實擺在眼前——如果我堅持不回家討贊助,就只有一條路可走——開學後仍然繼續我在」諾亞」的工作,至少做到賺足生活費之後。
耳際不期然浮起一個聲音——別再做了……
荒唐!此做非彼做,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職業,他誤解是他的事,我沒道理跟他一起犯糊涂。
不過今天的假是一定要請了,再累病一次可沒人幫我付那貴得嚇人的醫療費用。
話又說回來,普通人踫上這類倒霉事都避之唯恐不及,他卻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為自己推月兌,反而主動擔下一切責任。五千……也許對他不是個大數目,但無緣無故把鈔票往外扔就是奇怪,嫌自己錢太多麼?還是他真的是新好男人一個,向徘徊在墮落邊緣的不良少女伸出援助之手?是這樣麼?這就是那五千塊的用意?
如果真是這樣,那五千塊我決不踫一下。
我的原則是——除了彩票和幸運抽獎,我只花自己賺的錢,獎學金也算是自己賺的,這樣用起來才光明磊落、無愧于心。
桌上的支票突然變得滑稽而刺目。我自嘲地笑笑,把它塞進了抽屜最底層。
第二章
之前略為提過,我朋友不多。細數下來,一只手足以——同窗八年的陶麗算一個,至于汪學倫……算半個好了。
我深信朋友的價值不在于數量。盡避兩肋插刀的情誼在現代都市里早已不那麼現實,但若是一生能交到幾個,哪怕一個真正知心的朋友,才是天大的福分。
所以我從不過于渴求什麼。友誼、學業、事業、金錢……當然也包括愛情。該來的總會來,是我的就一定跑不掉。
這也是為什麼我對學倫如溫水一般的追求一直不怎麼熱絡,偶爾見個面,聊一聊,吃吃路邊攤,也是抱著平常的心態。其實用「追求」來形容我們的交往倒不怎麼準確,如果用一般標準衡量的話。
他也是N大的學生,商學院的高材生,已到了要交畢業論文的關卡。認識他還要拜陶麗所賜——他是陶麗男友的高中學長。
必系似乎有點復雜,那就長話短說好了。我一直沒拒絕他的邀約是因為我們基本上屬于同一類人。隨興、隨心、隨緣……所以與他的交往就好象朋友之間應有的模式。他不積極,我也樂得心安。
開學前一天我接到他的電話,問我對剛上映的好萊塢新片有沒有興趣。
答案當然是NO。
「沒時間,白天必須回學校一趟,晚上還要打工。」
「幾時走?」
「再過半小時。」我一面說一面在電腦鍵盤上敲敲打打。在晚報的「議論街」發表一篇稿能賺兩百五,我當然要分秒必爭。
「那我順路送你。」
「真的順路?」我略一遲疑。
「嗯。」
「那好,現在是十點半,十一點不見你我就自己騎車去。」
「知道了,待會兒見。」
放下听筒,我繼續埋頭已完成一多半的文章——《論校園內的有車階級》。
因為早已習慣這種對話方式,倒也不覺得他有多冷淡,況且自己也是半斤八兩。巧得很,學倫有輛800cc的坐騎,也算是有車階級的一種,和我的文章倒是對口得很。
十點五十七分,我听到了機車引擎的聲音。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白T恤,藍牛仔褲,標準的大學生打扮——簡單,中性,換言之就是不給人非分之想。
走下樓梯,學倫主動招呼我。
「抱歉,早了三分鐘。」
他有陽光一樣的笑容。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溫溫暖暖的,壞心情也會轉好。
微笑著接過頭盔,我熟練地跨上後坐,雙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
「還是不肯接受我的腰?那樣要舒服得多。」
「尺寸不適合我。」我一語雙關道。他應該了解我的意思,因為我們是同類。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單從審美的角度品評,學倫有絕對標準的身材,三圍自然也是模特級的。如果我們的關系更親密一層我一定會摟摟看,手感應該不錯。
但那是「如果」,至少目前這類肢體接觸被我排除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外。而且我也挺清楚自己近期內沒有把這個「如果」現實化的打算。
「出發了!」他提醒我坐穩,發動機車沖上高速公路。
※※※
路上只用了十分鐘,這是我答應讓學倫送的主要原因,如果騎腳踏車則要多花個二十五到三十分鐘。
「在哪兒下車?」他問。
「圖書館。」我腦子里盤旋著一系列要辦的事,並迅速找出了既省時間又省力氣的最佳路線——先還書,再去電腦資料室,然後直下一樓的文具部,出來不遠就是工學院的餐飲部,可以在那兒解決午餐……
「午餐一起吃麼?」學倫邊問邊將機車駛進圖書館的地下停車場。
「你也要去圖書館?」
「查資料,但用不了多久。」
「那你自己先吃吧,我有不少事情。」我思索片刻,估計買好圖紙至少也得一點半,因此婉拒了他的好意。
說到這里,他已經找到了車位。
棒著頭盔的擋風鏡,我似乎瞥到一個熟悉的車形。
不會吧?那人的車怎麼會出現在這兒?一定是我看錯,類似的車罷了。忍不住又用眼角的余光掃向泊車的位置……奇了,越瞧越像……
「孟帆?」
「呃?」我猛然回神,學倫似乎問了我什麼。
「你在想什麼?」
「沒,你剛才說什麼?」
「汪式錄音機現在開始倒帶,嘰——吱——嗡——嘎呲——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