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頭腦依然混沌如一團漿糊。該死的學費,該死的太陽。
「要不要喝杯涼茶祛暑?」
「好啊!」這麼建設性的提議我當然不會拒絕,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小孟,今天沒帶水壺?」
水壺?我這才意識到手里拿的是休息室的塑料杯。
我的水壺呢?一定是昨晚不知飛到哪兒去了,現在可能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或草叢里抱怨我這個主人的無情也說不定。
本來已經快要淡化的記憶被惡劣的情緒一沖,立刻如火上澆油般燒了起來。那個自大狂男人竟害我丟了高齡五年有余但功能依然良好的水壺!盡避不是什麼高級貨,但也是我花八十大元買下來的!罪無可赦!
「小孟,你在跟誰生氣呵?眼楮瞪那麼大!」妙紅湊到我身邊坐下,殊不知她身上散發的輻射熱是我的兩倍,威力幾乎可以抵消那杯涼菜了。
生氣?我當然有權生氣。相信我的眼楮現在射出的「死光」一定能燒死一軍隊冒犯我的人。
「一定有人意到你了。誰那麼不識趣?林妮嗎?」妙紅立刻把眼里的頭號惡人端上桌。
眼看要批出個人恩怨,我立刻鳴金收兵,速速撤離是非圈。
氣歸氣,處事原則不能丟。是非圈這東東,一向是進去容易出來難。這個險我可口不得。
「你不是要去相親麼?幾點?」我盡量讓自己問得很感興趣的樣子,希望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
丙然,听到「相親」二字,妙紅精神來了︰「下午五點,在中華廣場那家法國餐廳。听說對方條件相當不錯呢,K大電子工程系畢業,目前在一家中型電腦公司任職副經理,月收入五萬塊以上,人長得也很端正斯文……」
端正斯文嗎?為什麼不說英俊瀟灑?想必……況且,要是真如她說得那麼好,大概就不會靠相親找對象了吧?除非是性無能或者有犯罪前科……被我損成這樣算他倒霉,誰讓我現在心情差到極點?
不過看著妙紅越來越亮的眼楮和沉醉在幻想中的幸福神情,我實在不忍潑她冷水,只好勉強說了句︰「恭喜。」只要到時候別緊張得忘記刀叉怎麼用……
「謝謝,發喜餅不會忘記你的,選婚紗的時候可能還要參考你的意見呢。你也別忘了包個大紅包給我哦?哎呀,已經這麼晚了!小孟,不和你聊了,我還要去做頭發,明天見!」
喜餅?婚紗?紅包?相親和步人禮堂好象還有一段距離吧?
看著她以驚人的速度沖出門外,我不禁擔心……可憐的三寸高跟鞋,不但要負荷那麼大的壓強,還要應付隨時可能產生的巨大爆發力,希望不會面臨「早夭」的命運……
算了,人家的事,我還是少操心的好。
至于自己的事……最好也別多想!想多了,煩的還是自己啊!
堡作、工作、工作……
※※※
我是幸運的。因為我成功活過了這八個小時,盡避活得頗為淒淒慘慘戚戚。
頭好暈,胳膊好痛,腿好麻,口好干……
推著車搖搖晃晃來到「諾亞」門口,極目可望的地方並排停著幾輛高級轎車。其中一輛深藍色的車形似乎有些眼熟。但我實在太累了,累得甚至沒力氣搜索記憶的網。
我依然緩慢地往前走,想等兩條腿的血液循環正常後再上車。
身後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
我本能地朝旁邊讓了讓,心里十分明白路只有一條,兩個輪子和四個輪子爭地盤的後果一定好不到哪兒去。
引擎的聲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幾聲喇叭響。
讓得太少了?我把「山地」往旁邊多移了幾分,繼續走我的路。
走了幾步,仍然沒有車子從我身邊駛過。
敝怪,我都已經挨到牆角了,再大的車也該暢通無阻了吧?
我很想回頭看看究竟多「豪華」的房車可以填滿整個車道,但是在凌晨一點的現在,我早已累得連回頭的力氣也沒有了。
如果現在有一張床,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倒下去,管它是不是在大街上……
但是,命運似乎不打算放過我近乎癱軟的神經線。
一個灰不溜秋的影子擋在了我前面……好象是個人。
是不是問路的?我眯起眼楮打量,卻始終看不清來人的樣子。奇怪,我視力一向挺好,今天是怎麼了?難道勞累會使人視力衰退?
「很累麼?」
這把聲音……有點熟。不僅是聲音,就連隱藏在尾音里的冷然和不屑,都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我該認識這個人的,可他是誰呢?
強迫自己把渙散的神經集中起來,卻換來太陽穴一陣撞擊似的疼痛。
頭一次知道思考竟是這麼痛苦的事……
「這位先生,請問有何貴于?」我決定停止折磨自己的大腦,直接開口問比較省力。
等了一會兒……不說話?哦,大概是我擋了他的路吧?
吃力地將前輪打橫,我企圖改道從他身邊繞過。但是……動不了?仔細一看才發現車把被一只手牢牢定住。搶劫?不像。那他抓我的車干什麼?大腦開始緩慢地運轉,像部老舊的機器就差沒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
一只大手蓋上了我的額頭……
「該死!你在發燒!」
雖然視覺一片模糊,所幸我听覺依然良好。發燒?我麼?難怪昏昏沉沉的……
恍然中,仿佛有什麼東西正一點一滴離開我的,升華到一個虛無縹緲的境界。腳下,似乎不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柔軟的海浪,一波一波沖擊著我的雙腿、我的全身……
黑暗襲來時,我知道自己倒進一雙有力的臂膀。瞬間的天地倒轉將記憶的閘門開啟——我終于想起他是誰了……
※※※
仿佛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又仿佛看了部很長很長的黑白連續劇。混亂的影像,嘈雜的聲音,以及燒灼我全身的炙熱……
好一個惡夢。
好一場鬧劇。
但我終于還是醒了,再長的鬧劇也有終場的時候。
準確地說,我是先進入半清醒狀態。最先恢復的依然是听覺。刻意壓低音量的對話清清楚楚地傳人耳神經線,盡避一時不能和記憶中的任何片段相連接。
「她怎麼樣?」
「疲勞過度,營養不良。但引起發燒的是手肘上的擦傷,因為沒有及時消毒處理而感染。」
「嚴重麼?」
「已無大礙。請問你是病人的……」
「……朋友」
「需要通知她的家屬麼?或者請你代為簽字?」
「我簽就好。」
「那麼請隨我來……」
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遠離我而去。我睜開眼楮,極目所見,是一片茫茫然的白。
記憶,一點一滴地回流。我又把眼簾闔起,因為一直睜著眼楮也是件累人的事,何況視野之內除了單調的白什麼也沒有,哦不,有點滴瓶和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但那激不起我的興趣,而且閉著眼並不妨礙我思考。
這里是醫院……他們口中的「她」,就是我吧?
是呵,我暈倒了,在「諾亞」門口。應該是「那個人」送我來的吧?想不到我竟然連續兩天搭乘他的「寶馬」,又皆以醫院為目的地。不知是可喜可賀亦或可笑可嘆……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里呢?當然,」諾亞」是酒店,形容得再怎麼暖昧也算公共場合的一種,沒人規定來過一次的人不能來第二次。而且要是多些如他這般的「回頭客」,」諾亞」的老板一定樂得合不攏嘴,說不定心情一好還會發我們花紅。
但,連續兩天相遇……僅僅是巧合麼?一個值得懷疑的巧合
還有,他剛剛說什麼來著?他自稱我的……朋友?他倒是一廂情願得很,才見過兩次的人,竟然就當成「朋友」了?不少人認識我十幾年,至今仍徘徊在我小之又小的「朋友」圈外。「路友」倒是不少啦,見面笑一笑,打個招呼,但可以交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