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雙百指千爪惡毒的眼,刺得盼盼背心一片斑斕。
「偏要。」盼盼由初初的啜泣,改成放聲痛哭。哭是她唯一的發洩,除了哭,她還能如何?
「給我補償的機會。好嗎?」他是真心誠意的。
「把東西還給我,就是最好的補償。」
「你還是認定那些珠寶是我拿的?」豫顥天自嘲地苦笑。「在你眼里,我的人格當真這麼不堪?」
※※※
那天夜里,豫顥天遣人送來了六大箱的金銀珠寶,每一件寶飾都是價值不菲,打造得十分精致。
盼盼把箱底都翻遍了,硬是沒找著她遺失的那包首飾。「豫顥天存的什麼心?」她喃喃自問。「難道他有收藏別人東西的嗜好,或者要留下作紀念?」
「風姑娘。」小江兒端著一只托盤,上邊放了盈尺各色的布匹綢緞,和一瓶不知名的白色瓷罐。「爺送你的。」
「才不稀罕他送這些有的沒有的。」盼盼臉上殊無喜色。常言道︰無功不受祿。她不是個貪得無饜的人,在風軒時多少情深意厚的王公貴族一擲千金,只為買她一笑,她都不放在心上了,焉會對豫顥天這大壞蛋的餽贈感到欣喜。拿了他的東西,將來難不成還要跟他牽扯不清?
「這些珠寶每件都價值連城,怎麼說是『有的沒有的』?」小江兒把布匹擱在桌上,蹲到櫥櫃下,模索了半天,模出一個小布包。「你瞧,比你這些首飾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哈,原來是你拿走的。」盼盼興奮若狂,抱著小布包又親又吻。「你拿了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不是我呀,是你藏的。」小江兒無辜地說。「那天你和爺鬧囗角,把這些珠寶撒落一地,我進來幫忙收拾好之後,因一時找不到地方放,你就匆匆忙忙把它塞到那里面去。」
「對哦。」真健忘,前後不過幾天,怎麼就不記得了?還一逕的指著豫顥天喊捉賊,他鐵定氣死了。「謝謝你提醒我,來,這個送你。」
小江兒看她手中的翡翠耳環,圓潤剔透,精巧可愛,想拿又覺不妥。
「舉手之勞罷了,小江兒不能收這麼貴重的禮。」
「別客氣嘛。要不然……」不經意地瞥見那瓷罐,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雪蓮花粉。是表小姐送你的,吃了可以麗顏美膚,是女人最鐘愛的珍品。」
「噢?」據說雪蓮唯天山僅有,且三年才開一次花,花已經夠難得了,何況是粉。她與那朱妍素昧平生,為什麼要送她這麼貴重的禮物?「你也喜歡?」
「當然嘍,可惜小江兒身分卑賤,怎用得起這麼名貴的東西。」說話時眼楮眨也不眨地直盯著那小瓷罐。
「送你。」她已經夠美了,用不著它來錦上添花,盼盼對自己的長相頗有自信。「如果你不收下,就把它退回去給朱姑娘。」她才不要那兇婆娘的東西。
「這……既然如此,那小江兒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女為悅己者容,天底下所有的女人大概都少不了這愛美的天性吧。「但,萬一表小姐知道了不高興……」
「放心,你不說我不說,她怎會知道?」盼盼疲憊地打了個呵欠。「請過來幫我把這些珠寶移到牆角。」
「你不喜歡?放這兒很容易遺失的。」小江兒力氣挺大的,一個人推一箱,三兩下子就叫六只木箱全部靠邊站。
「不是不喜歡,是不能喜歡,也用不著。」寅夜潛逃,攜帶的東西越少越輕便越好。
「怎麼會?雖然爺對你百般疼寵,但你總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開銷,留著它可備不時之需呀。」
「你剛剛說什麼?」
「留著這些珠寶以備不時之需。」
「不是,意外的開銷再往前面一點。」她有必要糾正小江兒的錯誤觀念,免得以訛傳訛,讓她受不白之冤。
「爺……對你,呃……」小江兒被她這麼一問,反倒躊躇了。「是我說錯了?」
「嗯哼。」一提起豫顥天她就忍不住上火。「你家主子非但不曾疼寵我,還經常痛責打罵。勞煩你把這個正確的訊息一傳十、十傳百,請大家告訴大家。」
「是……是這樣嗎?」小江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爺對你真的不好,那他為何要送你這麼多昂貴的寶物?」
「那是因為……」絕不可承認豫顥天是為了補償她的誣賴,不得已花錢消災,免得她無憑無據還恫嚇要到衙門告官。「因為他良心不安,財大氣粗,而且愛現。」
小江兒眉頭皺得更深了。「你說的這個人確定是我家主子?」怎麼她好像不認得?
除了那個殺千刀的賊星貨,還會有誰?盼盼心里狠咒,當著小江兒的面則不好說得太露骨。
「要不是怕破壞你們主僕間的感情,我實在不願意讓你知道,你家這位爺,根本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滿嘴仁義道德,卻是一肚子壞水,而且呀……嘿,我在說話,你有沒有在听?」怎麼傻愣愣的,一點也沒反應?
「爺。」小江兒連嗓音都發顫了。當盼盼喋喋數落豫顥天時,她就瞟見廊下的人影,拚命擠眼弄眼示意她別再往下說了,哪知她正罵到興頭上,又背對著房門,于是乎就一切為時已晚。
才說曹操曹操就到?盼盼大大地吞了囗冷氣,她的正義凜然,疾言厲色,一見到豫顥天就徹底破功了。背地里道人長短,屬小人行徑,她卻表現得了無愧色。
「奴婢先告退了。」小江兒很善解人意地欠身,合上房門,辭出離別樓。
豫顥天甫一進門就瞥見桌上的小布包。他故意忽略她的批評,牽起唇角問︰「找著了?在木箱里?」
明知故問,存心讓她沒臉。盼盼緊抿小嘴,腦子飛快旋轉,想找個不用道歉的藉囗。
「找到就好,對我你永遠不需要道歉。」他一眼看穿她的心虛,也猜透她的「歹念」。來到身旁,將她抱上床。
人家本來就沒打算說那些廢話。盼盼瞇起眼楮,笑得好假。
「萬一我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也願意前塵不計,後事不提,一概原諒我?」先敲釘轉腳,預防他日後後悔,翻臉不認帳。
說真格的,她自己也沒把握,和亞倩她們究竟能不能平平安安逃出杭州城,逃出去以後又當如何另謀生計?漕幫弟子遍布大江南北,若不幸被他給逮了回來,後果恐不堪設想。
「你預備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他沉郁的神色,看不出任何表情。
「沒……沒有啦,我只是比喻而已。」跟他這種人還是不要亂探底比較好,一不小心引火自焚就倒楣透了。
「是和擎天寨的宋靖有關?」他了解盼盼的性情,子虛烏有的事,她不會拿出來瞎說的,她心里有事則瞞不了他。
「宋靖是誰?」日前豫顥天僅提過一次,難怪她記不得。
「裝蒜。」他不自覺地就提高聲量,加大力道。「你把隨身佩飾的玉鐲都送給他了,敢說不認得他?」
「噢,你指的是那個土匪頭子呀。」前因後果猶沒弄清楚就氣成這樣?沒風度。「我跟他其實根本還來不及深交,就被你破壞掉了。」
「住口。」
又來了。「你只會對我兇,那麼討厭我,為什麼不趕我走?」她倏地跳離他的懷抱。「去,去找你那溫柔美麗的表妹,去叫她陪你——」
「表哥,」朱妍幽靈也似的出現在門口。「你睡了嗎?我有重要事情和你商量,議事廳見。」好像料定他一定會到,話一說完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