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驚小敝,十二少自嘲地抿抿嘴,低頭喝進一口湯。唔,比她預期的還要甘美可口,全身的疲憊頓時減去不少。接著,她風卷殘雲,以驚人的速度和絕對有失名嬡淑女的吃相,把所有的面菜掃個精光。
「呵,好滿足。」她深深吸一口氣,奇怪地覺得空氣中的煙味已不像剛進門的時候,那麼叫人難以忍受。
「女客官,」店小二一定躲在某個暗處偷窺她,才會在她一擱下碗筷就馬上趕來招呼,「今晚住宿本店?」
「不,我……」很不尋常地,她居然不想走了。此時此刻,她只希望懶懶地歪在桌下的軟墊上,任由逐漸趨于和緩的樂音紓解她憔悴不堪的身心。
這樣的樂曲也能讓她陶醉?十二少委實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中了邪,還是怎麼著。
「還有房間嗎?」她話聲甫落,忽听得隔桌的女子道︰「喂,唐冀今天到底會不會來?」
「來不來得由他決定。」高高的櫃台後走出一個身量高大的人,也是女的,敢情她就是掌櫃的。
真稀奇!十二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美麗的老板娘。她把兩邊水袖高高挽起,露出兩條粉藕也似的臂膀,嘴唇極薄,涂上很紅的胭脂,一雙媚眼顧盼間神韻飛揚,精光畢現,是個在江湖打滾過的女人。
十二少注意到她舉步輕盈,揣測她是個練家子。
「如果他不來就早點說,以免我們在這里瞎耗。」女子揉揉泛紅的眼,神態有些不悅。
「也許晚點他就來了。」小二哥好脾氣地勸慰她。
「唐冀常到這兒嗎?」十二少細聲地問那店小二。
「他?那當然,這是他開的酒樓。」
「真的?」十二少大驚失色,月兌口道,「原來你們都是在幫那個賊子做事?」
「什麼?」她一句話未完,十幾桌的男女賓客紛紛操出武器,攫地而起,連躺在艷妓身上、醉得渺渺茫茫的火山孝子也手持大刀直指她的咽喉,惡聲惡氣地咆哮,「有種你再說一句!」
這是干什麼?難道她說錯了?十二少背脊寒冷直透腳底。若是這群三教九流的人馬一起圍攻過來,她惟有死路一條。
「他……本來就是……」
「嗯?」眾人眼中齊冒火焰,仿佛只待她言詞稍有不敬,便要將她萬箭穿心似的。
簡直匪夷所思,這群人和唐冀什麼關系,要這樣護著他?罷了,好女不吃眼前虧,見風轉舵是為上策。
「是個俠盜呀,我……很……崇拜他的。」汗顏!這段違心之論,比她在山林間迷了一天路,還要令十二少瞧不起,甚至鄙視自己。
初初離開京城時,她到過峨嵋拜見她的師父十圓師太,請教她擒拿唐冀的法子。當時她師父只送給她四個字︰「量力而為」。當時她頗不以為然,認為是她師父瞧扁了她,現在她不得不重新評估自己的實力和唐冀的本領。
「算你有點見識。」大伙的不友善令十二少心生憎惡,哼!江湖鼠輩,囂張個什麼勁?她掏出一錠碎銀,擲予小二哥,便打算離去,但一推開大門,她立即又退了回來。
門外的檐廊下站著一個偉岸的男人——唐冀。
他換了一襲月牙白的衫褲,頭上仍是皮制發帶,整齊地垂向兩肩。簡簡單單的裝束,不知是因為夜色或煙霧的關系,讓他看起來竟比白日里還要英氣逼人。他,竟然沒死?甚且連中過毒的痕跡也無!
十二少凜然大駭。
餅了良久良久,才發現他身邊還伴有一名穿著極盡華麗,姿色風嬈頗眼熟的女子,正以含情脈脈的眼眸痴望著他。老天!這魯男子不僅雞鳴狗盜,且誘拐這麼多花容月貌的女人圍繞在身旁,大享艷福,真是無法無天!
「你是誰?」女掌櫃悄悄地來到她身後,一團熱氣很具威脅性地傳至她的項背。
「我?」這副落魄相,該有個怎樣的身份才算合理?
「你八成也是慕唐大哥之名而來的?」見十二少沒加以反駁,她又自以為是地往下說,「犯不著害臊,這里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樣。」
「包括男人?」不會吧?唐冀美則美矣,但也沒迷人到男女咸宜的地步呀。
女掌櫃暖昧地一笑,不置可否︰「你知道她是誰?」
十二少沒追問,反正她一定會說。
「她是兵部尚書的千金鮑郁容。」
難怪有點面熟。十二少于兩年前,在一次宰相府的喜宴中遇見到她,當時鮑郁容給她的印象是趾高氣揚、目中無人。唐冀連她都能「勾搭」上,其手腕果非等閑。
「那鮑姑娘難道不知道唐冀是朝廷急于捉拿的欽命要犯?」身為大臣的女兒,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回去看她不參她一本。
女掌櫃猛地回眸,盯著她的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找到這里的?」
「我叫江柔,因為迷路才……誤打誤撞跑到這里來。」
女掌櫃瞧她狼狽的模樣跟逃難的貧窮農民差不多,心里頭倒也信了七八分。
「每個到‘迷途酒樓’來的人都是拿迷路當借口。」她銳利的目光橫掃過十二少的周身,「記得,你怎麼愛慕我家主子,我管不著,但,若是敢居心不軌,我季華宜是絕對饒不了你的。」她的話音很輕很輕,卻帶著一種很悸動心弦的酷冷。
「我明白了。」十二少悻悻然地問,「現在我可以到房里休息了嗎?」
女掌櫃點點頭,叮嚀小二哥帶她到三樓雅房住宿。途中十二少信口問︰「都近三更了,那些人怎麼還不回去?」
「他們不到天明是不會散的,除非我家主子提前出現。」一提到唐冀,店小二就笑得格外開懷。
「難道你們不用休息?」
「人又不是鐵打的,怎能不休息。只不過是輪著休,咱們店里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歡迎客官上門的。」小二哥指指左邊的甬道,示意十二少跟著他走。
「有那麼多客人?只為了見那個江洋——呃……你家主子?」美男子到處都有,唐冀既非天神下凡,又是個賊子,憑什麼顛倒眾生?
「我家主子迷人之處當然不僅止于出色的外貌。」小二哥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他們來此泰半是有要事相求。你應該听過,只要我家主子出手,天底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是嗎?」說大話誰不會?十二少對店小二的吹噓之辭,嗤之以鼻,「他們相求的,無非是一些偷盜的勾當吧?」不然唐冀還會做什麼?
「哈哈哈!」店小二大笑得一點也不含蓄,而且戲謔意味十足。
「有什麼好笑的,我說錯了嗎?」十二少怒形于色。
「唉!你不屬于這里,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盡快離開吧。」小二哥打開倒數第三間的房門,將茶壺和杯具擺上方桌後,便欲欠身退出。
「等等,」十二少陡地喚住他,「再請教你一件事,唐冀他今晚會留在這兒嗎?」
「不一定,」小二說道,「我家主子的行蹤沒人料得準,一切全看他高不高興。」
標準的自大狂。十二少對唐冀的印象是愈來愈壞了。話又說回來,她怎麼可能對他有好印象呢?她是專程來殺他的,皇上下令留下活口,她卻執意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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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少沐浴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硬是睡不著,到手的鴨子飛了,真是慪死了。
樓下花廳里,斷斷續續傳來樂師撥弄五弦琴的聲響,那些人想必尚沉迷于酣歌熱舞。欲捉欲殺的人就近在咫尺,她卻束手無策,只能窩在這兒跟自己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