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即他一人之存亡,幾乎可動蕩整個朝野的局勢。當偷兒當到像他這樣任重而「盜」遠的,可真是絕無僅有。
「別鬧了,咱們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去告訴張老頭,叫他先寬寬心,說不定今兒晚上他的難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張老頭即是今年被選上,須向河伯獻上「牲禮」的倒霉鬼。他有個女兒今年芳齡堪堪十六,名叫畫眉,長得頗標致。想是朱得標看上了她的美貌,才會暗中做手腳,讓她爹抽中「簽王」,若不肯交出女兒,就得籌足一百兩。
可憐張老頭是個五分地的佃農,亦即每年稻米收割後,有一半必須繳給地主當租谷,道地的貧無立錐之地。因此,甭說一百兩,就是十兩紋銀他也未必拿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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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江府里外仍是一片闃靜。護守門口的侍衛,雙手抱著長槍,蹲在台階上猛打瞌睡。府內書房一盞燭光,自始至終都不曾熄過。
江愁眠面色凝重地半臥于長椅上。服侍他的丫環換過了新的一批,碧螺春的甘醇香味彌漫整個房間,他卻連踫都沒有踫一下。
出事了。皇太後視為至寶的《八十七神仙圖》遭竊,雖不是他的過錯,但他身為大內一等侍衛,焉能置身事外,何況,受到牽連的還是他屬意的乘龍快婿。
江家三代均在朝廷為官,和西門鉞不但為世交,祖父輩時甚至曾同為袍澤,情分可謂極其深厚。盡避他的女兒並不贊同這門親事,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敢不從?
昨夜,當消息傳來時,他就再也無法人眠。皇上下令,限他一個月內必須追回失物,並將竊賊押解回京受審,否則非但西門鉞家,連他江家恐也難逃滅門之禍。
事情已過了三天,西門鉞卻遲至昨夜才向他稟告,害他在皇上面前不知如何應對。
如何是好,他得了這該死的肺疾,哪有能力帶兵出宮,將那大膽賊寇繩之以法。
「老爺,」江愁眠的妻子柳氏捧了一碗熱湯,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先喝點參湯,歇會兒吧。您這樣憂煩不眠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江愁眠長嘆一聲才道︰「此事攸關我和西門鉞家的聲譽,萬一失竊的寶物真的找不回來,那麼鉞兒的性命……」
「唉,別想那麼多了。」柳氏似乎對那名「賢婿」不太中意,「男子漢大丈夫,總該為自己闖下的禍負起責任,如果西門鉞無此擔當,將來憑什麼娶咱們家十二?」
江十二是他們的二女兒,人稱十二少,大女兒叫十一郎。光听這兩個英勇雄偉的名字,不明就里的人常誤以為,他江家兒女成群,子孫滿堂;實則非也,他和柳氏攏總就只生了兩個寶貝女兒,為求聊以自慰,才給取了這足以壯大聲勢且絕對陽剛的名字。
「話雖不錯,但……」一陣急咳,逼得他把要說的話全咽了回去。
「娘,你就少說兩句吧。」十一郎手中拎著一盤糕點,邊吃邊款步而人,「別因為十二妹不喜歡人家,你就跟著討厭西門鉞,他好歹是個有為的青年,財勢垣赫,前景一片光明。」
「你就只在意這個。」柳氏沒好氣地瞟了眼她不堪卒睹的身材。
十一郎原是個美麗佳人,一身細皮女敕肉,恍似水造,體形婀娜,五官秀致,也曾是眾多王公貴戚追逐的對象。沒想到,自從兩年前和涼國公趙玉的兒子成親以後,因養尊處優,身材便一「發」不可收拾。瞧她,滾圓肥滿,白肉中幾乎淌下油脂,臉兒紅咚咚粉圓也似。
「女人家嘛,不在乎這個該在乎啥?」嫁漢隨漢,為的不就是穿衣吃飯?她不懂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
「別說了,既然皇令已下,我就必須親自帶領錦衣衛將那卷神仙圖奪回來。」江愁眠語畢,又伏在幾案上咳得直不起腰桿。
「你這樣子怎麼去?」柳氏難過得淌下淚來,「都怪我沒能為你生個一男半子,不然也就——」
「哎,你怎麼又提起這事兒?不是早告訴過你我……不在乎的嗎?」
「爹。」見她父親病成這樣,十一郎也緊張了,趕緊將糕點擱下,向前替她爹撫背順氣,「我也不好,要不是我終日貪吃懶散,不肯習武,今兒不就可以代父擒賊。」
「你不能去,我去。」房門口突然出現一個人,灰發參差,胡須垂長,目光矍鑠,身子十分瘦削,穿著一身官服,手持長劍,分明就是——
「爹?」十一郎愕然地望著這個和她爹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怎麼會有兩個爹?」
「蠢,她是你妹妹。」柳氏生氣地把十二少頂上的假發取下,讓她露出滿頭烏亮的秀發,「都多大的人了,還作興玩這種游戲?」知女莫若母,房中包括丫環共六人,僅她瞧出端倪,連江愁眠都看得目瞪口呆。
「你真是小妹?」江愁眠竟露出大喜過望的神情,但只一轉瞬間,即斂起臉容,「就算你的易容術再精湛,為父也不能讓你去涉這個險。」
「我也反對。」柳氏不悅地連同十二少黏在嘴邊的胡須也一並撕下,害她痛得哇哇叫。
「小力點,會疼的。」十二少搶回假發和假須,寶貝得什麼似的揣在懷里。
「去把衣服換下來,無論如何,我和你爹都不會答應你這種有失大家閨秀風範、盲目的行為。」
「是啊,小妹,這萬一讓皇上知道,可是要殺頭的。」
「你們不說,誰會知道?」十二少堅定的神情頗令江家二老惴惴難安。
「盡避如此,你以為就一定逮得住那個姓唐的賊子?」《八十七神仙圖》失竊以後,朝廷諸臣很自然地便將矛頭指向唐冀,除了他,普天之下怕再也沒人有這斗膽和本領敢在天子腳邊撒野。
「听說那姓唐的家伙武功高強,出神人化,華中、華北各府衙共派出上百名捕快都捉不到他,你一個女孩兒家,又能奈他何?」十一郎也不贊成她妹妹去。
「怎麼不能?有些事不是靠武力就可以辦得好的,要靠智慧。你們忘了,去年刺客進宮謀害淑妃,最後是誰幫忙逮到的?今年春,國庫的庫銀遭竊三萬兩,又是誰給找回來的?」像她這麼冰雪聰明的女子,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十二少得意洋洋地抬高下頦,笑得眉飛色舞。
「不用再講了,我說不準就是不準。」即便她再厲害,終究是個女孩,江愁眠怎麼也不放心叫她大江南北地到處奔波捉賊去。
「听到你爹的話了?進去把妝擦掉。」
「娘!」十二少還試圖改變她娘的心意,「好歹讓我去一趟,假使真的不行,我會知難而退的。」
「算了吧,小妹,連西門鉞都未必是那個叫唐什麼來著的對手,你還是省省力氣,安心在家里當大小姐。」
「西門鉞已差點被皇上免職了,難道你們要眼睜睜地看他被殺?」
「咦!你怎地忽然關心起人家來啦?」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關心他有什麼不對?」她不知是心虛還是怎麼著,急急忙忙把臉轉向一邊。
「你以前可沒這麼在乎他喲。」十一郎依照她先前的行為判斷,壓根兒不相信她是真心誠意的。
「你——」怎麼會這樣?全家上下沒一個人支持她。十二少氣餒地頓足嘆氣,「不給去拉倒,橫豎我……我不管還輕松自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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