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如此?」他的手勁松了松,心下有些歉然和不忍。
「少在那兒惺惺作態,我可不是靠別人五百年才發作一次的同情心過活的。」甩開他的箝制,一陣劇痛直竄腦門。該死!
兩剪汪洋美目,無奈地垂下了螓首,淚水消然滑落襟前。
「來,我看看。」怕是傷著了,商輅不免暗暗自責。
「不必。」她倔強地背過身子。「從現在起咱們誰也不要理誰,就當陌生人一樣,請你千萬不要再來煩我。」這人喜怒無常,企圖不明,功夫又高深莫測,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安全。
「你不到周府擔任護院了?」為了表示愧疚,他決定將她救出火坑。
「有你在那兒礙手礙腳我能怎麼著?」周朝雲都已經被他勾引去了,她去了還不是白搭。
「我可以幫你。」
「周奎全听你的?你是他什麼人,叔叔伯伯,還是他舅公姨丈?」
「當然不是。」他才二十郎當歲,財奎都五十開外的人了,怎會是他的晚輩?笨女人!
「不是就少說大話,一邊涼快去。」剛才還覺得他滿有誠意的,現在則完全改觀了。廟口算命的老伯伯說的好︰粉臉玉面薄情郎,俊美瀟灑負心漢。他把兩者全包了,怎會是個好人?
「真不要我助一臂之力?」機會難得哦。
「你實在很羅嗦耶。我現在要回去了,你不準再跟來。」她朝東走了沒幾步,沒路了。改走旁邊這條小徑吧
第四章
月亮總算從層層雲層中,探出半邊臉,射出冷冷的銀粉,將她的黑發爍了森森的清光。
六神無主之際,背後忽然狼聲四起。唉,吾命休矣。
沒轍啦,好女不吃眼前虧,還是硬著頭皮回去找商輅幫忙吧。
「喂,姓商的!喂,喂,商輅,你在哪兒?」糟了個糕,他不會走了吧?人家只是隨口說說,他怎麼就當真了?
「商輅,商輅!」她越叫越心慌。「商輅,商輅!」
回答她的只是一陣淒厲過一陣的狼嗥聲和偶然拍翹驚飛的夜鴛。
都怪她自己,平常就明明很沒出息很沒骨氣的,還要什麼性子?不行,冷靜下來,這就跟賭博一樣,自亂陣腳則必輸無疑,唯有澄清思慮才能化險為夷。
唔,現在已經很冷而且也很靜了,然後呢?
好餓哦!
前面有煙炊,想是住在這山上的樵夫,不如過去跟他借住一宿一宵,明天再作打算。
板凳順著光亮處小心翼翼地走進近。哈!丙然天無絕人之路,這里邊還飄漾著濃郁的烤肉香呢。但願菩薩保佑,這樵夫可別是個小器鬼。
門沒關,里頭燈火掩映,氣氛詭異,如微波顫動的喃喃音調,似有人在念經。仔細一看,斗室中確有一個人跪在堂前,身體枯瘦,頭發蓬亂,低頭誦念︰觀自在菩薩行深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這老太太是誰呀?
板凳躊躇良久,才誠惶誠恐地鼓起勇氣。「請問--」
話聲適才揚起,立時變成悶響,因為有雙大手捂住她的嘴,在板凳尚不明就里前,己將她攔腰抱起,疾如狂風地奔出雜樹林。
「又是你來多管閑事。」對方手一松,她立即發難。「我說過了要你別死皮賴臉的跟著我。」害她沒吃到烤肉,這會兒餓得腸胃咕咕叫。
「哪地方人不能去。」他的臉色陰郁森惻,和平常嘻皮笑臉的模樣大相徑庭。
原來里頭看似瘋婦的女子,正是平江鎮的崔少女乃女乃。幾年前,不知為了何故來到此處,整日念經誦佛,有人膽敢靠近,便齔牙咧嘴嚇人,弄得鄰近居民問及變色。
現己過了戊時,加之月黑風高,商輅擔心她一個不小心給嚇著了,是以強令她離去。
「為什麼?」不過是一個半夜念經的老婆婆,有啥好怕的?
「不為什麼。總之,你以後不準再到那地方去。」商輅粗暴地抓著她的手,「走,我送你回怡春院。」
「你不是走了嗎?」他走得好快,板凳必須小跑步才不會讓他把手拉斷。
「不高興我回來救你?」到了大街上,他避嫌也似地推開板凳的手。「走吧,你知道怡春院在哪兒。」
「我不能就這麼回去。」要是讓旁人發現她是個女孩兒家,那還得了?
「原因?」商輅不耐煩地蹙起眉頭,他已經受夠了她的顛三倒四,了無定性。
「別擺張臭臉行不行?」她本想他借件袍子換上的但一見到他那死德性,板凳就打一百個退堂鼓。「今兒你已經功德圓滿了,至于我能不能回去就不勞你操心了。」
「說來听听,也許我能幫上忙。」反正再壞的狀況都經歷過了,諒她也玩不出別的花樣了。
「免了。」與其跟他借,還不如用偷的比較快。
板凳憋著一肚子疑問,包括商輅的來路底細...等等,她都想知道。不過看這光景一時半刻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了,而且即便問了,他也不見得肯說。
無妨,先回去養足精神,改明兒個總有辦法查個水落石出。
「區區小事何必掛在牙齒上,咱們就此別過。」板凳故意趨前踫了他一下,但商輅即刻截住她,將她空空妙手里的錢囊奪回來。
「前面那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他把我錢囊往她面前晃了幾晃。「這就是不能回去怡春院的直接原因?除了招搖撞騙兼扒竊,你還會什麼?」
商輅對她真是失望透了頂。忿然甩開她的手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嘿!你--」目送他離去的身影沒入街底,板凳心中竟油然生起一股落寞感,為什麼呢?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和自己天差地別,再也不可能聚到一塊的男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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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春院。
燈紅酒綠,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秀秀、彩鳳、牡丹、蝶依...」史大娘念唱著姑娘的花名,然後他們一個接一個,花枝招展地步下樓梯。
窯子中一圈客人在座,見了喜歡的姑娘便招招手。
板凳不知從哪弄了一件縐巴巴的袍子,頭上的瓜皮帽子還露出幾絡長發披散在額前。她提著袍袖,縮頭縮腦地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一旁的廊下繞進內堂,然而再細微的舉動也瞞不過她娘那雙銳利無比的眼楮。
「狗兒,你來幫忙招呼一下。」史大娘不動聲色地從另一邊「圍剿」過去。
母女倆在後花園的假山旁終于狹路相逢。
「你還知道回來?」史大娘一把拎住板凳的後領,破口大罵。「錢花光了?賭輸了?死沒良心的捱刀貨,你知不知道這兩天我怎麼過的?」
「數銀兩嘍。」板凳使勁從她娘手里把衣領給搶下來,順便拋一記白眼還她。「十萬兩夠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了。」
「要死啦,人見到那個家伙啦?」史大娘擔心隔牆有耳,忙將板凳拉進房里。
「哪個家伙?」板凳故意佯裝不解。一整天在山林中東奔西竄,她已經累得快癱掉了,一見了床就窩進去,也不理身上還髒兮兮的,腳上還穿著鞋。
史大娘瞧她這懶德性,氣得想拿竹帚打得她滿地找牙,但看她累成一臉憔悴,又于心不忍。
「不就是拿著大把銀子,要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傻大妞幫他報仇雪恨的蠢大個。」史大娘太了解她的女兒了,板凳要有膽識殺人放火,她還需要賣笑營生,賺這「辛苦」錢?
「我心地善良礙著你啦?」什麼母親嘛?「他是誰?你問過沒?」
「問了也等于白問。」史大娘拉起被褥沒好氣地幫她蓋上。接著說︰「那人戴著人皮面具,蓄意隱瞞身份,你想他會願意告訴我他的真實姓名嗎?」